717 第五颗蛋(1/1)

    姜荔去了很多地方。他见到了很多的人,也遇到了很多的事。

    他看到了更多比他还不幸的人,过着各式各样复杂的生活。有无尽的磨难,也有无穷的危险,在世界的各个夹缝与角落之处,没有被上天偏爱的人,仍在挣扎着求存。

    有穷困潦倒的人,有末路穷途的人,有历尽艰辛的人,有苍老不堪的人。又或者,他们不能再被称作“神人”,而是活在底层,无数卑微无用的尘埃中的一粒而已。在神与血的权柄之下,他们只是无数奠基者中,被埋掉而没有姓名的祭品而已。

    有人想要推翻这种严酷的等级,有人想要突破这种绝望的囚笼,但终究因为力量的失衡,倒下在泥泞中。只有等一代又一代后来者的尸体,覆盖在先辈的残躯上。

    姜荔帮了一些人,也救了一些人,他教会了一些人如何生存,也有了一些人记住了他。有人记得他的形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更多的人,记得他做过的事。他又有了很多的学生,他的学生,又会有更多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会有更多的创造和突破。

    在始祖之地时,姒洹告诉了他神碑上记述的故事。姜荔曾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却渐渐感觉到了,也许,这就是一种使命存在。他被迫剥离了生命最重要的存在,却意外获得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神对人类的宠爱渐渐离去了,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终究会离开父母的手臂。他走得不稳,走路跌倒,但终究自己站起来,不再陷于蒙昧和混沌之中。

    神性的部分,渐渐从人的身上剥离,就像人渐渐消失的长尾;但人性的部分,却在逐渐凸显。没有了神赐予的力量,只能依靠人类自己,披襟斩棘,艰难求存。再也没有累世的血亲结合,维持日渐稀薄的血统;再也没有残酷的镇压献祭,取悦至高无上的神明。

    也许很久之后,会有人惊叹,远古人类所崇拜的蒙昧神灵。他们的形象是多么的离奇古怪。他们却忘记了,曾经有过的真实故事。有人用火种点亮了前路,而所有的战火与硝烟,都最终归于平淡。

    姜荔走了不少地方,有时候也会遇到些麻烦。但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少则一两天,多着三四天,总会自己解决。姜荔有时感觉到了,也许是有人在跟着他。但既然别人没有显露出来,他也不会主动去揭露。

    有时,荔也会觉得累了。他会取一壶酒,独自坐在水边,自饮。有时他会喝上一夜,和着星月晚风,渐渐睡去。清晨醒来,身上总会披着一件衣服。

    但有时,他也会做几个奇怪的春梦。然后,姜荔就不喝酒了。

    有一次,姜荔遇上了几个闹事的妫族人。他们正在抓捕别族的平民,作为试毒的材料。被捆成一串的平民绝望地扑倒在地上,满面尘土,等待着被带回去作为验毒的祭品。姜荔出手救了他们,自然和那几个妫族人发生了冲突。妫族人的手段颇为阴毒,他们的全身上下都带着毒素,尤其利齿和尖爪,一划就是一道黑色的血痕。姜荔和妫族人缠斗起来,几次差点被那紫色的蛇尾碰倒,被带毒的鳞片刮蹭。姜荔虽然灵巧,但妫族人的技巧也很丰富,一次,姜荔终究没有躲过,那紫黑色的爪子一下子抓向了他的手臂。

    就在妫族人的利爪要抓向姜荔时,却像是忽然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挡了一下,只见坚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蔓延,阻拦了毒素的释放。妫族人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其他几个妫族人,也遭受到了同样的攻击。他们抵抗了一会儿,见来了帮手,就干脆利落的放弃逃走了。

    姜荔见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他戴着面具,身手利落,击退了妫族人之后就想悄悄隐去。姜荔却突然来了兴趣,他知道这多半就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的人,或者说之一。他扯住那人的手臂,说:“既然来了,不多呆一下就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留下来,姜荔却趁这个机会,一下子扯下了他的面具。姜荔动作很快,那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姜荔看见了一张脸——姒光。

    “竟然是你。”姜荔有点惊讶。

    姒光见已经无法掩饰,索性直视姜荔说说:“是我。”

    “只有你吗?”姜荔问。

    姒光顿一顿,他不知道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他还是说:“只有我。”

    姜荔哼了一声,见姒光还拿着面具直挺挺地站着,就说:“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吧,陪我一会儿。”

    他不信旁边没有其他人。

    既然姜荔说让他留下来,姒光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地跟在姜荔身后。姜荔这大半年来行踪不定,有时露宿野地,有时也经过人类的城镇。他居无定所,想到哪走到哪,做的事情也是随心顺意,兴之所至,便随意出手。既然见到了姒光,他也觉得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类了,便寻了个附近的城池,找了家酒肆坐下。

    自从喝酒后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姜荔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离开了姒族之后,他似乎染上了酒瘾,尤其嗜好烈酒。许是醉生梦死,能够让他获得超脱。

    他们坐在路旁,姒光已经摘下了面具,但那头银发依然很显眼,频频招致路人注目。姜荔此前出行,都没有这么惹人注意。这显眼的颜色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北地,不由得有些烦躁。

    “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姜荔问。

    “也没有多久……”姒光说。

    “客人您好,这是您要的姜酒。”

    姒光见姜荔又开始一杯接着一杯,想起一路上见他好像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忍不住说:“你少喝点吧。”

    姜荔眼睛有些迷蒙,说:“你管得倒挺宽。”

    姒光想起大舅舅说过姜族人就是嗜好喝酒,才会战斗力减弱,担心姜荔也有这祖传的毛病,便夺下了他的酒杯,说:“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姒光敢从他手里拿东西,姜荔倒是惊了一下,但他又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上,无赖地说:“那你能把我怎么样?”

    姒光还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壶酒渐渐又见了底,姜荔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他站了起来,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说:“你走吧,以后别再跟着我。也告诉其他人,不许跟着我。”

    “姜荔!”姒光叫道。

    姜荔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见姒光要跟上来,回头给他比了个手势:“嗝~停下!”

    姒光也只得站在原地,他看见姜荔继续往前走着,足迹歪歪斜斜,但又不能上前扶着。好在没过多久,他果然看见姜荔的身体躺倒了,连忙一路小跑了上去。

    姒光刚蹲下,就被姜荔抓住了衣襟,却见他的眼神依然清醒着,只是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姜荔勾起唇角笑:“还跟着我呐?走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姒光只得把一件衣服盖在姜荔身上,只见他挥挥手,又走了。

    又过了几个月。

    姜荔觉得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不得不放慢了旅行的脚步。他又不知道漫游到了哪里,只觉得近来身体有些疲惫,经常犯困,食欲也开始不振。他走了半日便觉得有些累,刚好行至河岸,便找了河边的一棵树,靠在树干上,休憩起来。

    姜荔靠着垂柳,嫩绿的枝条在他眼前被风吹拂着,而春日的阳光透过绿叶,照在他的眼皮上。让他觉得温暖,又有些困倦。远处春草丛生,飞虫起舞,只是他胸口时不时传来有些恶心的感觉,因为此前有过经验,他已经有了些许预感,但还不曾确定,便暂不去想。

    粼粼的流水上闪着波光,飘过几片从上游坠下的落花,鸟语花香,顺流而下。因为阳光和流水太过舒适,姜荔渐渐又合上了眼睛。他的脑袋靠在树干上,一点一点,而阳光在长睫上投下阴影,他又慢慢地睡了过去。

    姜荔睡着了,周围也无人打扰他,只得野风在芦苇丛中回荡。他原本睡着,但梦里似乎也在云端,他好像在梦里翻了个身,身子就要掉下云去。实则却是他身子一翻转,就要掉进河中,但有另一双手拉住了他。

    姜荔醒了,在柔云苇影中,他看见一张极静和美的脸。他参差不齐的白发已经长长了,在微风轻拂下,飘荡起来,撩拨在耳际。他看见优美的下颌线条,淡红的薄唇,和神佛一样慈悲的眼。世事平淡如水,而有人挂念着自己,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姒沅抱着姜荔,神色极为温柔和怜惜,说:“荔,回家吧。”

    姜荔坐了起来,姒沅抱住了他的腰。他的小腹中传来一种极为温暖和安心的感觉,像是一个小小的心跳。他看了看周围,除了他身后的姒沅,姒洹从他的前方走出,他站在河滩上,衣袖被风吹拂着。而风吹开河边的芦苇丛,露出一块顽石,姒泷出现了。他盘起一条腿,坐在石头上,吹一支新做的竹笛。远处,一只小舟泊在了岸边,随风轻轻摇晃着,光与旦两兄弟一个坐在船上,一个站在岸边,也看向了这边。

    姒洹说:“累了吗,累了就回家吧。”

    “嗯。”姜荔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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