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1)

    庶民如草芥,便是死了也不足惜,今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禾替她剥着菱角,“我听小六提过,谢氏那位长公子倒是素有令名,备受谢公倚重,只可惜近两年身体仿佛不大好。”

    萧窈也曾听班漪提及此事,沉吟片刻,忽而道:“那只怕近来是愈发不好了。”

    翠微惊讶:“为何?”

    萧窈虽与谢昭多有往来,但很少听他提过家中事宜,除却与谢盈初见过几面,对他那些兄弟姊妹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秦淮宴这样出风头的事情,按理说用不着谢昭费心。

    毕竟谢夫人不喜谢昭,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我前几日就在想,而今学宫才开,他这样一个从前极为清闲的人,怎么在这种关头两地奔波……”萧窈接过青禾递来的菱角,“不过终归是没来由的揣测,过些时日再看,自然明了。”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冰碗中残余的甜水溅在萧窈衣袖上,黏腻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翠微轻轻叩响车门:“何事?”

    “有人抢路,”六安倒吸了口气,停顿片刻后才又道,“仿佛是桓氏的车队。”

    萧窈原本懒散地倚在窗边,闻言,挑开细密的竹帘看了眼,霎时理解了六安语气中的微妙。

    这支抢先一步入城的车队极长。

    宝马香车,随行在侧的仆役无数,溅起的烟尘之中,运着行李的车仿佛一眼望不到尾。

    城门处当值的禁军认出桓氏的车马,殷勤上前问候,寥寥几句后便悉数放行。

    青禾在旁看了眼,不由得惊叹:“这样大的阵仗!”

    萧窈看着长龙似的车队陆续驶过,轻轻拭去腕上的甜水,亦感慨道:“真是热闹。”

    桓氏此番回京的车队实在声势浩大。

    这日傍晚, 萧窈在夕阳余晖中看着一辆又一辆车马驶过,烟尘四起。紧接着,整个京都都知晓了这一消息, 议论纷纷。

    桓氏那位老爷子是如今的太常卿, 也就是崔循的顶头上司, 生平唯爱美酒、清谈。

    虽担着这一头衔,但依他老人家的话说, 皆是“俗务”。

    故而不屑为之, 当了个极清闲的甩手掌柜。

    萧窈只在元日祭礼上远远见过他一面, 兴许是饮酒过多的缘故, 半日下来已是颤颤巍巍的, 叫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但无人敢怠慢桓家。

    且不说桓氏底蕴深厚, 大将军可是率数万兵马坐镇荆州, 谁敢轻易得罪?

    六安的消息向来灵通。萧窈歇了一夜, 第二日问起时,他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

    “昨日入城的, 是大将军嫡出的那位长公子。他这些年长

    居荆州,而今适逢桓翁寿辰渐近,特带着一双儿女回来祝寿。”

    “同行的还有其夫人,与桓二娘子。”

    萧窈早些年去荆州寻晏游时,算是与这位桓二娘子打过交道。听六安提起她, 想起当年经历, 不由得皱了皱眉。

    至于桓氏这位夫人……

    萧窈绕着缕头发,同翠微道:“若我未曾记岔, 桓氏长公子娶的是王家那位大娘子, 王旖。”

    翠微点点头:“正是。”

    这桩亲事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无论于桓氏还是王氏而言, 颇有助益。

    当年王氏嫁女排场之大,为人津津乐道许久。

    萧窈依稀记得来建邺的路上,钟媪曾用颇为推崇的语气同她提过此事,只是她那时被一堆名字闹得头晕目眩,并没细想过。

    而今想来,这便是士族联姻的意义所在,崔翁对崔循的期许应当亦如此。

    只是不知崔循心中如何思量。与他年纪相仿的桓长公子已然儿女双全,他的亲事却还是八字都没一撇。

    青禾替她梳篦头发,打量着铜镜中的萧窈,好奇道:“公主是有什么顾虑?”

    萧窈回神,随口道:“我在想,不知王家这位大娘子是否好相与?”

    萧窈已然对各家族谱熟稔,知晓王旖与王滢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以她对王滢的了解,只怕这回秦淮宴上再遇着,未必肯消停。

    她并不惧怕王滢,只是对素未谋面的王旖有所顾虑。

    翠微宽慰道:“今次秦淮宴是谢氏做东,便是再怎么嚣张,想来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端,拂谢家颜面。”

    萧窈心中觉着未必,但多思无用,届时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秦淮宴为期三日,最先递到萧窈这里的请帖,是头一夜观灯、赏荷的风荷宴。请帖上隐隐绘着花叶暗纹,字迹清逸,有脱俗出尘之感,叫人一见难忘。

    这些时日见得多了,萧窈一眼就认出这是谢昭的字迹。

    她并未提早过去,待到白日暑气逐渐散去,暮色四合,才离宫去了摆宴的别苑。

    青石铺就的路径两侧已点上花灯,明光相接,映出沿途夜景。

    放眼望去并不见富丽气象,却极为雅致,能看得出来颇为一番心思。

    有微风拂过,送来一段荷香。

    宾客们四散着观灯赏景,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萧窈兜兜转转,在一处藤萝花架下,偶遇了谢盈初。

    谢氏今日是主人家,按理说她应当在谢夫人处陪着招呼宾客才对,但谢盈初并非擅言辞之人,难免拘谨不自在。

    加之并非谢夫人所出,素来也不大讨这位嫡母喜欢,便没去掺和。

    她原本正对着花灯出神,看清来人是萧窈后,莞尔一笑:“公主来了。”

    萧窈点点头,看了眼她身侧那盏莲花灯,随口道:“方才还在同青禾感慨,你家宴上这些花灯做得可真是精致,上边的题词应当是谢昭的手笔吧。”

    “公主好眼力。您若喜欢,等夜宴散去时,可带几盏回去……”谢盈初顿了顿,转而笑道,“又或是叫三兄送你新的也好。”

    萧窈想了想,只道:“他近来忙得厉害,我已有些时日未曾见过。”

    谢盈初道:“三兄近来忙着筹备此宴,过了这几日,自然清闲下来。”

    “学宫新开,近来事务也多不胜数,”萧窈有意无意道,“倒真是不巧,赶在一处了。”

    “阿翁原是将此宴交给长兄操持过目,哪知长兄前些时日病情加重,实在难以为继,故而只能令三兄回家中帮忙……”

    谢盈初轻轻拨弄莲灯,看着其上清逸字迹,由衷道:“三兄做事素来尽善尽美,事必躬亲,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人都清减许多。”

    言毕,又同她感慨:“可饶是如此,也不见得能落什么好。”

    萧窈轻声道:“是因谢夫人不喜他吗?”

    谢盈初面露难色。

    她虽敬仰自己这位三兄,连带着对萧窈亦有好感,但到底循规蹈矩惯了,实在无法非议嫡母,只得敷衍过去。

    萧窈见此便没勉强,闲谈几句后,觑着时辰差不多,结伴往设宴处去。

    她先前虽来过谢家,却并不曾正经与谢夫人打过交道,直至此时。

    这是个看起来不大好相与的人。

    身着石青色的衣袍,端坐在正位上,发髻高高绾起,佩戴着套玉制的头面首饰,在灯火下映出幽微光泽。

    兴许是时常皱眉的缘故,她眉心有两道浅浅的印子。

    值此盛宴,谢夫人脸上虽挂着客套的笑意,却并不入眼,便难免显得有些虚假。

    唯有同另一侧的年轻妇人说话时,神色才有所和缓。

    萧窈目光掠过那全然陌生的妇人,看清她华丽的衣裳、首饰,又瞥了眼一旁的王滢,立时明了她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武陵来的那位公主,”王旖手中持着团扇,掩唇笑道,“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姿态优雅,不疾不徐。

    哪怕是说着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依旧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倒真像是称赞。

    只是王滢轻轻嗤笑了声,为此添了注脚。

    萧窈磨了磨牙,却又不好发作,只看向正位上端坐着的谢夫人。

    谢夫人并未多言,只吩咐婢女:“请公主入席。”

    待宾客陆续到齐,仆役们捧着美酒佳肴奉上,远处的芦苇荡中有婉转悠长的笛声响起,随夜风四散。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今日园中布置,一景一物,细微之处亦见用心。”

    “谢氏不愧诗书传家,自是一等风流雅致……”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熟稔地恭维客套,只是身为主人家,谢夫人的反应却实在算不得热切。

    夸的愈多,笑得反而愈发勉强。

    萧窈抿了口酒,觑着她的脸色,才终于在这场宴会上找到些许乐趣。

    “为何只闻笛声?”王旖忽而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恭维,向谢夫人笑道,“早就听闻谢三郎琴艺冠绝江左,值此盛会,该请他亲自弹奏一曲,才算圆满。”

    谢夫人微怔,原本不尴不尬的面色终于好转,缓缓笑道:“阿旖说得是。”

    言毕,吩咐身侧老媪:“知会三郎,令他带着那张琴来此。”

    她语气中的轻蔑并不遮掩,不似找自家三公子,倒像是在支使贱籍乐师之流。

    在场之人大都知晓谢昭昔年认祖归宗时那些牵扯,知情识趣地闭嘴,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气氛微妙起来。

    谢盈初嘴唇微动,到底没敢说什么。

    萧窈饮尽杯中残酒,在那老媪领命离开前,冷不丁开口道:“我观三公子这些时日两地奔波,既要忙于学宫事务,又得为此番筹备谢氏秦淮宴操劳,身兼数职,已恨不得一人掰成两份用了……怎得如今又添一桩差使?”

    “若嫌笛声单调,偌大一个谢氏,总不会凑不出个乐师才对。”

    谁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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