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1)
重光帝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哭笑不得道:“我这小女儿自幼顽皮,这些时日在学宫,怕是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圣上不必自谦。”尧庄捋着胡须,笑道,“公主性情至纯,在琴艺一道确有天赋,又肯勤勉练习,进益颇多。这些时日整理那些陈年书稿,也费了许多心思,是我之幸事才对。”
重光帝眼中笑意愈浓,倍感欣慰地打量萧窈:“是大有长进了。”
御驾将回宫,萧窈接替了葛荣的位置,欲搀扶重光帝。
重光帝轻轻推开她的小臂,朗声笑道:“父皇还不曾虚弱至此。”
“那父皇比那些个士族儿郎强多了,”萧窈轻嗤了声,促狭道,“方才我看着,他们许多人怕是出门就要躺倒了。”
重光帝无奈:“窈窈方才就只顾看热闹了?”
萧窈疑惑:“不然呢?”
“庭中站的,可都是建邺士族数得上的儿郎……”重光帝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萧窈愣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阿父的用意。
凝神想了想,那些个士族子弟其实各个收拾得人模人样,衣带当风、环佩琳琅,其中也不乏姿容秀美之辈。
只是放眼望去,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
倒真不怪她挑剔,只是每日在学宫看的是谢昭那张脸,偶尔还会见着崔循……他二人能并称“双璧”,自然是有缘由的。
萧窈停顿片刻,如实道:“不提也罢。”
“你啊……”重光帝失笑。
他对此倒谈不上失望,毕竟心中已属意谢昭为婿,只是见萧窈仿佛并不热切,这才想着试探一二。
萧窈对此并不上心,答完,反问起他近来身体如何、用什么药。
重光帝一一答了,及至行至学宫门庭下,停住脚步看了片刻。复又向她道:“窈窈这些时日过得可高兴?”
萧窈点点头。
虽说学宫远不及京都城内那般热闹,但学琴、整理书稿比学规矩礼仪有趣,不必时常与那些个士族打交道,更是再好不过。
重光帝顿了顿:“再过几日,你须得回宫一段时日。”
他原以为萧窈会有疑惑不解,又或是因此不开心,可都没有。她只是又点了点头,稀松平常道:“好。”
重光帝道:“窈窈不问缘由吗?”
“我知道。无非是秦淮宴罢了。”萧窈疑惑,“阿父忘了吗?我少时曾去过。何况今载是谢氏操持,我亦听谢昭提过。”
想了想,又补了句:“阿父不必担忧,我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的。”
重光帝原该为此欣慰,却又莫名唏嘘,百感交集道:“只是倏然发觉,窈窈真的长大了。”
萧窈长居武陵, 来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都是年节。
唯一一回赶上仲夏秦淮宴,是先前那位坠马身亡的小皇帝登基时。
彼时时局乱, 阿父并没打算带上她, 是她自作主张混入随行的车队, 悄悄跟来的。
那年的秦淮宴由王氏做东,极尽豪奢。
萧窈好歹也算是皇室族亲, 但各处用以装饰的珊瑚树、夜明珠, 生平罕见。她如同刚进城的土包子, 险些被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兜来转去, 误入一处庭院。
那是个看起来清幽雅致的小院, 其中的宾客也都是世家子弟, 但却显然并非是在探文论道。
庭中只着单衣、坦胸露腹的大有人在。
更有甚者, 已同奉酒陪侍的侍女搅在一出, 亲昵狎戏。
萧窈甫一进门就被甜腻的熏香与浓重的酒气冲得头晕,还没能反应过来, 被人当做王氏的侍女,拽了衣袖往怀中带。
她那时并不知五石散,也不知这是在散药。只吓得什么都顾不上,惊叫着推开那人,逃开了。
因着此事, 萧窈对士族子弟的印象一直不大好, 对于这场由来已久的夜宴亦没什么兴趣。
若换了从前,她兴许会想法子推脱。
可时至今日, 已明白许多事情在所难免, 并不能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
萧窈并没急着回去,只先知会翠微她们, 又提前向尧庄告了假。
尧庄较之先前更为繁忙。
毕竟这许多学子中,虽不乏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但也有崔韶这样对松月居士仰慕已久的人。
先前不得见,而今总能名正言顺地请教学问。
尤其刚开学这段时日,澄心堂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而谢昭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既要为学宫事务忙碌不休,又需筹备自家的秦淮宴。
萧窈自己练了几日琴,将回京都这天,特地去了趟藏书楼。
她原想着取两册书就走,并没打算久留,却不料竟撞见一场冲突。
“一册书而已,我难道还能为此扯谎不成?”身着锦袍的青年声音在堂中回荡,兴许是恰处于变声期的缘故,显得格外刺耳,“打量着谁都同你们这等穷酸一样!”
萧窈倚着扶栏,向下望了眼。
她记性尚可,依稀记得这是谢氏子弟,入学那日曾不情不愿地过了谢昭一声“三兄”。
被他奚落的则是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高且瘦,样貌周正。
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此人却未见窘迫之色,又看了一遍手中的记册,认真道:“郎君交付的书,确实少了一册。”
萧窈认得他手中的记册。
这是谢昭依尧庄之意定的规矩,藏书楼中的书若要带离此处,须得在记册上登记,下次来时必得如数奉还。
若有折损,则要另抄一份补上。
先前学宫未开,只萧窈随意出入此处,记册前两页随意一翻,皆是她的字迹。
学宫开后,为免人多手杂,便拨了专人来负责此事。
此人双手奉上记册,却被谢七郎抬手扫落,冷笑着质问:“焉知不是你这贱奴记错?又或是旁的什么人手脚不干净,栽在我身上。”
周遭立时有人帮腔:“正是。”
“谢氏藏书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岂会昧下这么一册?”
“你凭空诬赖学子,是何居心?”
“……”
他捡起记册,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在一边倒的质问中沉默下来。
“去告诉学宫管事,必得撵了此人,以免留在此处碍眼。”谢晖不依不饶,吩咐自家仆役。
萧窈托腮看了会儿,见此,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且等等,”萧窈叩了叩扶栏,打断了这场热闹大戏,“我有一事不大明白。”
堂中众人循声看去,见萧窈抱着两册书施施然下楼,皆吃了一惊。
上巳那日后,他们大都认得萧窈。
纵然未曾见过,也知道而今能这般光明正大出现在学宫中的女郎,除却公主再不会有旁人。
直至萧窈行至面前,谢晖才回过神,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公主有何见教?”
“我方才在楼上听了个大概。”萧窈柔声道,“郎君与此人是有什么过节不成?若不然,他为何要有意害郎君呢?”
谢晖愣了下,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坏种,本就存了害人之心,尤其这等卑贱出身的仆役。公主心善,却也不该被其蒙蔽才是。”
萧窈点点头,却又伸手问那仆役要了记册。
“郎君兴许未曾看过这记册,何月何日何人借了何书,皆记得清清楚楚。”萧窈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繁琐了些,却是你家三兄定下的制式,为的就是少些今日这样的争端。”
萧窈不疾不徐翻过几页,寻到了谢晖的名字:“要我念给郎君听吗?”
谢晖脸上的笑容稍显勉强。
他就是再蠢,也看出来萧窈并非只是好奇此事,而是为这仆役说话。
“巧了,缺的恰好还是记在中间这册,前后未曾有过任何涂改的痕迹。”萧窈指尖点了点书册,“郎君既是谢氏子弟,自然不屑于此,兴许是这些时日忙于学业,一时忘了也未可知……”
她压下快到嘴边的难听话,留了个台阶给他,笑道:“不若还是回去找找?”
他们能随意为难一仆役,说撵人就撵人,却不能随随便便同萧窈过不去。有人打圆场:“公主所言有理。”
谢晖对上她含笑的眼眸,晃了晃神,随后也道:“我令人回去看看。”
萧窈微微颔首,将手中那两册书连着记册一并递与仆役:“帮我记下。”
原本聚拢在此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萧窈看着他端正的字迹,若有所思道:“你可是姓管?”
此人微怔,点了点头:“正是。多谢公主施以援手,为小人解围。”
“我听师父提过,说你极有才华,而今在此殊为不易……”萧窈接过他双手奉还的书,莞尔道,“不过我信明珠纵一时蒙尘,终有得见天日之时。”
管越溪又怔了片刻,待她转身离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低声道:“小人自当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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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在藏书楼耽误了些时辰,及至上车,准备的冰碗已经融化大半。
翠微持着柄紫竹腰扇,疑惑道:“是有什么意外?”
扇风徐徐,带着些薄荷的清凉。
萧窈舀了勺冰水,将方才遇着的事情讲给她们听。
在翠微与青禾面前,她并没什么顾忌,也不必端出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讲完便骂了谢晖一句“晦气”。
翠微感慨道:“这位谢七郎与谢司业同为谢公之子,行事却差了许多。”
“我原以为,谢氏家教算好的,”萧窈咬着粒莲子,顿了顿,“兴许于他们而言,这些原就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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