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1/1)

    留仁腿肚子一软登时跪下。

    “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领罚。”

    他重重磕头,颅骨与青砖抨击的钝响回荡在大殿。

    唯有青黑反光的石板,印出一双惊怖怨怼的眼,显得尤为可怖。

    神宗无知无觉,冷呵一声,“滚!”

    眼见留仁麻利地退出内室,他又追了一句,“传他进来。”

    留仁面色扭曲一瞬,又立马如常,嘴上殷勤应道,“是。”

    高勤进到御书房,一股说不上来的不适令他脚步一顿。

    他谨慎地观察,发现那股不适感正是源于坐上那位。

    他便再不敢深究。

    这次他来,是几件事不得不神宗亲自裁定。

    一是柳巍如何处置,即便三司定下凌迟,陛下也御口亲批,但他拿不准那句“依律”究竟怎么个依法。

    换言之……

    高勤擦了把额头冷汗,他着实拿不准,柳巍口中最后那个名字,皇帝到底在意不在意。

    一笔长横,那说道可多了。

    二来柳巍供述的另两位“顾命”如何处置,也是个棘手问题。

    顾命之一的方徵音,简直要呕死在天牢。

    见着他狂倒苦水,侄子才洗白,他又再背一口黑锅,简直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

    高勤也无可奈何。

    除非找到真正的顾命,否则他这脏水恐怕难以洗净。

    再有,就是秦昀。

    挂印辞官后,这位早已不知所踪,是否要举国悬赏,也要但听圣裁。

    最后,就是春闱之事。

    主考无了,临时救场的新主考只交一张新榜了事。

    可怜他一个考务,赶鸭子上架操心起接下来的放榜和殿试事宜。

    “柳巍死决,朕准了。”

    神宗一一听完,按住了想拿镇纸砸人的暴戾。

    他寒着脸,“方徵音那老货,叫他在牢里呆些日子自省,户部暂令谢昭代为主事。”

    “至于秦昀,此时遁走必有内情,着锦衣卫暗中寻访,务必活着缉拿。

    至于会试黄榜,便与柳巍案一并昭告,殿试另迁苏训为礼部尚书,一力筹备。”

    一一吩咐完,他的刑部尚书并不告退。

    “陛下,还有一事。”

    高勤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柳巍在死牢一直血书,要再见陛下一面。”

    “他说,他说……不见陛下会后悔的。”

    高勤边说,边拿袖子擦着冷汗,“他问……问陛下近日有没有察觉胸腹憋闷,内府隐隐作痛……”

    神宗手中镇纸,终是按捺不住,砸向了他最信赖的臣子。

    高尚书捂着脑袋,顾不上昏沉的视野,匆忙转身向外,大喊着“召御医……快召御医……”

    实在是神宗毫无征兆,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那直挺挺歪在龙椅上的模样,过于惊悚。

    他这一晕,罢朝的时日,自然又往后延了几日。

    谢首辅的公务,也愈发繁重起来。

    春日来临,气候回暖。

    朝廷不仅要依时令安排诸地春耕播种事宜,更要早早部署饥荒应对。

    红薯虽下地,却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上个年成,灾害连连,收成只有寻常年份的三分之一。

    除去留种的粮食,春上不少地方已经捉襟见肘。

    何况国库还承担着巨额军备开销。

    陈愈投靠北元,等同于向敌人公布了大宁布防、兵力和所有薄弱点。

    加上冬日暴雪天多,大宁将士又无法在茫茫雪海锁定敌人位置。

    这就造成了大宁一边倒的被动挨打局面。

    鞑靼势如破竹,苏家军勉力抵抗,双方在长城以外已经交锋数回,大宁次次落於下风。

    神宗打定注意,要以苏家军为饵诱敌深入,再秘密令谢时挥师西进黄雀在后。

    战线一旦拉长,军资需求也跟着翻倍。

    不止户部焦头烂额,兵部、工部也片刻不得闲。

    方徵音此时蹲号子,焉知是福非祸。

    春耕和筹钱两件苦差事,全都落到谢昭手上。

    以至于谢大人日日宿在衙门,忙得根本顾不上不着家的新夫人。

    新夫人也无情,从不会与他送些姜汤饭食,嘘寒问暖。

    三更夜,内阁。

    首辅挑灯公办。

    满室静寂,只有纸笔沙沙声,彰显着阁臣的忙碌。

    外间一小吏敲门,声音轻轻的。

    “江大人,江大人,贵府遣小厮送来汤水。尊夫人嘱咐,务必叫您多进一些,注意身体。”

    江远揉着空城的肚子,美滋滋领了食盒。

    一揭盖子,一股浓郁的人参公鸡的味道飘出。

    同僚忍不住一同探头。

    “尊夫人体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这香味,想来夫人有一手好厨艺!”

    这边夸赞没停,那头小吏折而复返。

    这次声音比刚刚大了一些,“阆大人,阆大人,府上也送来了补品,还……还请您亲自去取。”

    阆华笑嘻嘻出去,回来时洋洋自得。

    “唉,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妾,真是叫我宠坏了,一点规矩没有,咱们这衙门是她能来的吗?真是平白叫你们笑话。”

    食盒里,是一味平燥去火的汤羹。

    阆华才端出碗,小吏又来……

    这个点正是各家后院纷纷献殷勤的时候,一来二去,基本人手一套爱的宵夜。

    唯有顶头上司,夫妻不睦,有些凄凉。

    江远看不过眼,盛了一晚汤送上。

    “大人,您也歇歇?”

    谢昭淡淡拒绝,“不必。”

    好嘛,江远自顾自干了那碗人参公鸡。

    吃吃喝喝间,同僚们闲聊起来。

    “会试今日放榜,你们可知?”

    “当然听说了!真没想到,今年会元竟会是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就叫英雄不问出处!”

    “也是。”其中一人瞅了眼首辅,压低了声音,“听说,顾家中了几十个?”

    “吓,什么玩意儿?”阆华赶忙凑过耳朵,“几十个?别以讹传讹!”

    “童叟无欺!听说本家考中四个,姻亲考中俩。

    又有资助的一些穷书生、穷朋友,林林总总算下来,整整四十八个!”

    “真的假的?南榜一共只录一百八,他顾家能独占近三成?”

    “你还别不信,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方才还不信的人,突然秒懂。

    那可是出云门的地方!

    “听说啊,我是听说,顾家有一套宝典,但凡学过的人无不如神仙点窍、一通百通。

    现下打特价,一套只要一千八百八十八。你们说我要不要为我那傻儿子买一套,让他赢在起跑线上?”

    “嗐,你费那劲干嘛?

    不惑楼不是开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包过班?流水线式服务,哪级不会点哪个?咱们好赖混了个四品,孩子荫学,直接定个乡试就好。”

    谢昭:……

    呵,有空折腾这些,没空回家是吧?

    首辅气得把笔一撂,“哼,旁门左道,不可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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