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1)

    席越微微地叹了口气。

    伤口中流出的鲜血随着动作逆流到指缝,他曲张了下,感受着温热黏腻的触感。

    “但是人都死了,火化后就是一捧灰。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在意他们开不开心。”

    他自嘲讥诮地勾起唇角,拉栓上膛,黑洞洞的枪口顶着母亲微弱跳动的心脏。

    她曾经很美丽,那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

    席越遗传了她的眼瞳颜色,边缘一圈儿很淡的浅金色,阳光下有一种钻石般潋滟清透的光芒。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哪怕是近距离开枪也无法完全消除子弹旋转而出贯穿心脏的声音。

    那瞬间,飞鸟惊枝,浮云翻涌,浪潮拍打黑色礁石。

    一泼滚烫鲜血飞溅到他脸上,席越闭上眼睛。

    她死了。

    无可挽回地死了。

    既是解脱,也是自由。

    他原地坐了好一会儿,近距离开枪射击的场景在后来很多年成为挥之不散的噩梦,他生硬地吞咽着口水,但喉间干涩万分,仿佛生生咽了一把碎玻璃。

    席越背手擦过脸,起身时踉跄半步,他在床头找到她生前最喜欢读的一本书籍。

    “至于您的梦,不要再去想它们了。这世界的担子太重,不是一个人可以担负得起。这世上的悲哀太多,不是一颗心可以承受得起。”

    他靠着母亲仿佛睡着了的恬静面容,微弱地笑了笑。

    混着掌心流下的鲜血吞了一打白色药粒。

    “他死了?”

    唐悦嘉震惊不已,宋昭宁挑起眉看她,她长长地“啊”了一声,惭愧地反应过来:“被人救了?”

    宋昭宁看着前方畅通无阻的黑色柏油路,淡声道:“从现有结果逆向推导,确实是这样。”

    唐悦嘉一时间百感交集,挖苦和嘲讽的话一声声地压回了心底。

    如果她不知道这个故事,或许真的会把席越当做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但他的性格不全然是这样。

    至少一开始还不是。

    费鸣的高尔夫庄园近在咫尺,唐悦嘉打灯变道,皱着眉心说:“他是可怜,但这也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呀。自己是淋过雨的人,还非得把别人的雨伞撕烂吗?”

    “这话我回答不了你。”

    宋昭宁屈着食指关节敲了敲车门的控制面板,穿着白衬衫的门童已经等候片刻,唐悦嘉把钥匙交给他泊车,小姑娘舒展了下双肩,突然双手捂唇,惊诧地转了转眼睛:“昭昭姐,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今天天气不好。黑云压城,空气中弥漫着邪恶而不祥的气息。

    宋昭宁半转过身,唐悦嘉和她只有一步之遥。冷不防近距离地直视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哪怕是作为同性也难免心脏停跳一拍。

    纤细冷白的手指抵在唇上,宋昭宁扬起唇角,眼底却揉不进任何天光和笑意。

    “嘘。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作者有话说:

    [化了]最近好冷的天啊。

    无辜

    ◎“我说过,席越不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仍是当初见面的玻璃花房。

    可是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是好几个月的光景。

    宋昭宁站在门口,极目远眺,绿茵草场纵横起伏,那是一种人工培育、明亮到晃眼的绿意。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费鸣不问她的来意,耐心地沏茶。

    他食指指腹摩挲着茶壶壶盖,穿着一身中式宽松唐装,手腕叠戴一串开光佛珠。

    唐悦嘉懂事地去了另外一间休息室。

    快落雨了,雨中高尔夫的滋味可不美妙,脚步来回,她温声对上了茶点的侍应生道了谢谢。

    宋昭宁收回目光,坐到了费鸣的对面。

    费鸣眼也不抬。他自矜地位,在宋昭宁面前,他当然还能摆长辈的架子。

    面前只有一杯茶,他端起来,呼了口气,浅饮一口。

    是他让人打电话相邀宋昭宁,也是他怠慢待客。

    不登台面的下马威而已。

    宋昭宁放松地后靠黄梨长椅,右手自然地搭着翘首扶手,修长指端不轻不重地叩击。

    晾了十几分钟,她耐心十足,唇弯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他起话题之前凌厉截断。

    “费董,开诚布公吧。”

    费鸣被她噎了一道,登时露出不快脸色。

    “宋总,是来兴师问罪?”

    她给了他几秒钟的缓冲,抬手摘了个茶杯,慢条斯理地倒空茶水,换了茶屉中的新茶。

    “茶叶不若红酒,年份越老越醇厚。”

    她注入滚烫沸水,茶香袅袅四溢,蒸腾而起的迷蒙白气缭绕她纤长眼睫。

    费鸣蹙着眉头,神情不悦。

    她的西服外套在进来的那刻让侍应生妥善地收在休息间,这类昂贵面料通常会置以一个透明的防尘罩,如果她有要求,甚至可以让他们当场熨烫。

    宋昭宁解开袖扣,顺手挽了两道,明晰干净的腕骨别着一枚古董双追针。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白皙手指熏着热气,沿着茶盏杯沿慢慢转了一圈。

    “你很疼爱顾馥瞳,甚至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

    宋昭宁双手交叉相抵,手肘支着年轮密集的茶台,轻而嘲讽地笑起来:“你也不想让她和一个穷小子在一起,所以默认了和席越的交易。”

    费鸣气定神闲地跷着腿,笑容里有种赤裸裸的恶意和坦荡:“那又怎么样?我和你们宋家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总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就毁了吧。”

    她也跟着笑,一只手搭着瘦削腕骨,转了转腕表。

    “可惜现在宋家,不是爷爷做主了。”

    她看着对方,浅色的眼瞳很难给人压迫感,但这么多年身居高位的历练不是虚张声势,她神色从容平静,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合作关系,我说了算。”

    费鸣挑眉,他是老狐狸了,什么大风大浪的场合没见过,不至于栽到一个小了几十岁的女孩子手中。

    “宋席不分家。”费鸣眯起眼睛:“除非……”

    “除非我和他之间共存的利益关系破坏。”

    宋昭宁微笑:“您给自己选了一个很糟糕的合作伙伴。我是说,席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又如何?”

    费鸣索性笑起来,手指捻转着佛珠,一粒一粒盘得晶莹润白的珠子在灯光下散发着微微炫目的光彩。

    “至少目的达到了。馥瞳的人生,理应完美,我会给她安排一个门当户对的伴侣。不,哪怕比顾家差一点也可以,最好是上门女婿,这样馥瞳无论何时,都拥有抬得起头的底气。”

    宋昭宁垂眸品茶,她咽着回甘茶水,平静地起了一眼。

    “抬不抬得起头,原本也不在父母或家世。锦上添花的东西固然美妙,但凭借自身的努力得到他人认可,不是更好?”

    “要不说小宋总走窄了呢。”

    费鸣盯着她的脸,却没有如愿以偿地看见任何松动以供攻破的端倪。

    “昭宁。”他换了称呼:“如果你不是宋家的小孩,如果你的母亲不是宋微,你爷爷不是宋平海,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做到这个位置?”

    他伸手,拂了拂白色烟雾,笑道:“你还是天真。”

    宋昭宁让过视线,玻璃房遮天蔽日的暴雨,透明雨线沿着房顶滚落,视线被纵横交错的雨线切割。

    蓊郁翠意洗得发亮,草场山脊波涛起伏,像一面倒扣的天气瓶。

    “我无法剥离我的生活,所以无法回应你的假设。但——凭什么?凭我十几岁死里逃生,凭我镇得住董事会那帮老古董,凭颂域在我手上没有走过一天的下坡路。”

    宋昭宁拨开雪茄盒,随手抽出一支。

    她不剪开,抵着鼻息闻了一下,高希霸果然够劲。

    一时无话,费鸣看着她的眼神从怠慢到审视。

    她唇弯依旧带着浅淡笑弧,一线天光摇曳着投落在她侧脸,打出深刻锋利的鼻骨阴影,肤色是匀净的冷白,修长天鹅颈微微仰着,线条利落地收进斑驳领,山茶花胸针熠熠生辉。

    宋昭宁笑着让了让手,示意他接电话:“手机响了好一阵,您不如先接?”

    费鸣原本掐断来电的动作一僵。

    他脸上闪动不易察觉的警惕,犹豫片刻,对宋昭宁的轻视让他不必避着她。

    通话时长一分半,他挂断电话,神色风云骤变。

    宋昭宁对上他视线,歪着头,把没有剪开的雪茄搁回原处。

    “……你做了什么?”他喘着粗气,老辣眸光遽然紧缩。

    “我什么都没做。”

    费鸣显然不信,一拥而上的怒火烈烈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反手摔了电话,黑色背板顿时四分五裂。

    剧烈回响推撞耳膜,宋昭宁起身,那一瞬间她不再是温顺谦和的形象,冰冷而肃杀的笑容扬在唇角。

    她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话音止着引人遐思的遗憾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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