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3/5)

    当日他以口技仿戏腔,虽得一时成效,但真要上台唱完整出戏怕不仅露出马脚,亦会伤了嗓子,也就认认真真学习戏腔。他的口技底子学起戏腔极快,身段云手在他也是不费吹灰之力。跳过了寻常戏子自小便得打起的根基,半途出家且能拔得头筹的他在他人眼中简直便是天纵奇才。

    那官爷得了他如获至宝,等不及炫耀,每新习得一出戏,便广邀亲朋来观赏作乐。官爷捧着他当心肝宝贝,他也老实不客气,心中不畅身子不爽顾护嗓子时说不唱便不唱;琼浆玉馔不放眼里,独喜金秋蟹肥,总得先主人而尝的盛宠。

    过得将近一年的一个夜里,头一遭的,有人叫他端上夜宵去官爷房里。官爷用身t挡住了门,意思全在yghui笑容里:「瞧我多疼你,心痒了你一年,该是今夜成为我的人了吧。」

    难怪原来的那正旦教他抢了地位也不吭不悲,敢情是天下掉下个替si鬼救其出苦海了啊。

    堪忍,是因得见趣味;兴头一过,味如嚼蜡,是不可忍。

    「这里,一年,是有些气闷了呢。」

    y官恶吏,少一个是一个吧。

    粉墨登场後,他就是一粒辗转於一个又一个虚情构梦里沉缅浮游的微尘,光怪陆离,入梦离梦,非真犹幻;无足轻重,悲哀喜怒,情不由己。

    戏里戏外,梦里梦外,他都不是他。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两句话真真叫人喜欢。

    平时扮着别人,过的到底还是自己的日子;唱戏过过文墨拟想的假人生,倒也不失为一种遁世的乐趣。是以当他改头换面来到新城镇长葛时,便打听城内有无戏班子好待,正巧有个叫锺秀班的小戏班子让人挖走了正旦正愁云惨雾,他即去找到戏班老板毛遂自荐。

    天上降下个神仙人物,先前的旦儿远不能b,锺秀班老板狂喜难禁,立刻留人,恭敬地问:「敢问先生名姓?」

    他想了想,给了老板一个新名字:

    林瑜。

    短短一年,锺秀班声势一飞冲天,林瑜之名在中州戏圈子里无人不晓,即使恣情妄意、x情古怪,仰慕者、yu从师者仍是多不胜数。他倒真收过一个徒儿,是个好苗子,可惜变声未成倒了仓,人也就黯然离了戏圈。

    以往过惯了自在来去的日子,在戏班子里免不了得受一些管束,但老板给了他这棵摇钱树最大限度的宽容,还得顾及能不能服众,他明白,尚可忍忍。长葛不远有个叫鄢陵的县城,城郊种了数顷牡丹花田,他ai极了那样铺天盖地的缤纷yanse,时常趁着闲暇独自前往赏花。

    那一日天光明媚,舒凉怡人,最是游园好时光,却陡然从天而降两个蒙面人,劈头问他:「你就是那个唱戏的林瑜?」

    他答:「难不成还有个卖猪r0u的林瑜吗?」

    「有位官人久闻大名,想请你去他府上唱唱戏,乖乖跟我们走吧。」

    「走哪去?累坏了我两条腿你们也赔不起。先来顶大轿我再考虑考虑,记得轿上要铺上软垫,太y了我可坐不惯。」

    「呸,唱戏的假nv人,跟个真娘儿们似的不乾不脆!」

    两个蒙面人以包夹之势来拿他,他尚未动手,一旁就跳出个黑衣男子挡在自己身前,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弱,当真恣意妄为!」头也不回地嘱道:「你避开些,仔细受伤。」

    这黑衣男子他偶尔在花田可见,但从未放在心上,平素当惯了戏中人,如今成了一旁看戏的,倒也挺新鲜。他依言退避,好整以暇地看着黑衣男子以一敌二。

    一早便看出那蒙面人俩只是三脚猫功夫,可那黑衣男子说白了也是武艺平平,勉强可应付而已……这样的功夫强出头是不是有点自寻si路?

    黑衣男子脚上被划了一道伤,臂上跟着又添了一道,他想着是否该援手,免得这男子被自己的见义勇为害si?袖里扣好了小石子,打算情况不对时帮衬帮衬──要不着痕迹地,给人家留些颜面,好人总是难得。

    不过那两只别脚猫先打了退堂鼓,撂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逃之夭夭。黑衣男子身上有些狼狈,但如释重负的笑容却极是清爽,双目澄亮地问他:「你没受伤吧?」

    他摇摇头,道:「相同的话我就不问你了。」

    黑衣男子哈哈一笑,坦白道:「我自知武艺平庸,想不到今日却也能派上用场。你住哪儿?」

    「长葛。」

    「那我送你回城,以免那两人又回头。世道不太平,不说江湖凶险,连官府也多的是这般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是出外谨慎,小心为上。」

    黑衣男子果真挺着一身伤直送他回到长葛城郊──为着这般好心,他没坦言其实以自己的轻功回来可更安全省时。

    「多谢相送。你又住哪儿?」

    「眼下落脚在鄢陵。」

    「方才见你顾着头面不受伤,你做什麽的?」

    黑衣男子朗笑:「我是鄢陵戏班集瑞班的,脸上要受了伤,上台可就麻烦了,会叫师父给骂惨的。」

    他难得微讶。「戏班的?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宋巍。」

    几日後,鄢陵有个大户人家邀请锺秀班去城里起唱,老板尚未应承,他便二话不说:「去。」

    到了鄢陵,他头一桩事便是上集瑞班去。

    集瑞班师父以为来了踹门子的。

    「我来找人。」

    「找谁?」

    「宋巍。」

    「你谁?」

    「林瑜。」

    集瑞班师父瞪大了眼。

    被急急唤来的宋巍也瞪大了眼。

    大名鼎鼎、戏圈中人人急yu结交的林瑜就在眼前。

    他忽地开怀地笑了。

    这宋巍,那日的挺身而出真真只是行侠仗义啊!

    锺秀班只在应邀才前往鄢陵开戏,但随着次数渐频,老班子集瑞班已有遭强龙压头的别屈之感,一山二虎,两个戏班子势如水火yu争高低,城内百姓亦多有评较,他和宋巍却始终逍遥局外,湖中亭上悠恣聆戏,城外花田b肩共游。

    宋巍敬他,ai看他唱,无论是台上开戏或是台下习练,却从未开口要他指点。那很好,他就喜欢宋巍无求於自己。

    宋巍本为开封宋刀门门主之子,虽自幼习武,但一来资质平庸,二来不喜江湖打杀,更无意接掌家门事务,与其父冲突之後索x离家投身集瑞班,凭着有模有样的身手,武生一角得心应手。

    ……有些相像呢,他们。

    「为何是唱戏呢?」

    宋巍兴致b0b0地取出一本《黑衣少侠传》抄本,他翻了翻,篇幅还不到一出,宋巍指着一处道:「我最喜欢这儿。」戏腔念白:「今日这妖邪不除,我又何忍心安?姑娘你自速速归去,此地太过凶险哪。」

    他含笑配合:「你这忽然病来,我又如何弃你一人!」

    宋巍作叹:「好也罗!休要胡言,我怎会身败於此呵!莫要忧心,我是只为了求胜去也!」

    停罢良久,宋巍偷眼觑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惹得他笑出声。

    「黑衣少侠哪有这般贼忒忒的神情,敢情你这是齐天大圣假扮的?」

    「齐天大圣摘得瑶池仙桃,咱野猴子本领不高,只能得柰果了。先生请用。」不知从哪儿掏出两颗丹柰,笑着递了一个给他。

    「哎──酸的!」宋巍皱起脸。

    「我这个是甜的。」

    宋巍笑:「那就好。」

    就着锦锈姝妍、爽澈笑颜,酸的也成了甜的。

    鄢陵大户范家请了锺秀班来为范老爷子作寿,戏班老板砸下大手笔起了个极为气派的戏台来彰显林瑜的地位,一并拉抬锺秀班的气势。

    戏台两旁提了一副对联:

    戏犹是梦百世须臾一场春梦耳

    事生於情万端结局千古人情也

    宋巍一番咀嚼,叹道:「当真千古佳句。是先生之作吧?」

    他笑:「小宋如何得知?」

    「锺秀班里唯独先生有此番才情。戏犹是梦,我们都是附梦而活的吧……若没有了梦,我们还有什麽呢?若梦醒了,我们又会是什麽?」

    他默然。如若失梦,留有何存?他的无忧门,宋巍的宋刀门,都在梦外等着他们。

    停驻在名株墨池青龙上的蝴蝶一下又一下张翕yan丽的翠se大翅,他心中有感,y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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