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难逃(前戏)(6/8)

    楚淮玉一时理不出头绪,伸手按压眉心,愈觉头疼难忍,心迷意乱。

    “公子,公子?”

    耳际隐隐传来元冬焦急的呼唤声。

    “公子,你还好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淮玉渐次回神,转眼看向元冬,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我没事。”

    元冬面色忧忡,端起托盘上的一个碗盏,“这是醒酒汤,公子先喝了再用膳罢。”

    楚淮玉点点头,伸手接过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他腹中空空,一碗热汤下肚,不觉舒坦了些许。

    在元冬灼灼目色的逼视下,楚淮玉总算喝下了一整碗稀粥。少顷,楚淮玉放下碗盏,哑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话音甫落,楚淮玉抬首一瞥,不想元冬竟是一脸为难的模样。

    楚淮玉直觉有异,不解询问,“怎么了?”

    “是陆少爷,他叫我今日看好公子。”

    “为何?”楚淮玉的心蓦地一沉,陆文绪果然还是知道了么?

    元冬苦着脸,摇摇头表示不知,继而咕哝着说:“公子你身体不好,还是乖乖待在屋里吧。陆少爷兴许也是为了你好。”

    闻言,楚淮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瞧着元冬,忖度几息。元冬到底还是个少年,大约没领会清楚陆文绪的意思,也未曾多想,自顾自便顺从了陆文绪的吩咐。

    这个小呆瓜,不过进了陆府一日,便对陆文绪言听计从了。

    楚淮玉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去,一面侧首说道:“既如此,我只走出这间房,你总不会还要拦我吧?”

    楚淮玉言罢回首,正要抬步迈过门槛,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姐夫?你没事罢。”头顶上方,传来陆文绪沉静无比的声音。

    楚淮玉的脸贴着对方的胸口,骤然一阵心悸,他愣了愣神,直起身抬眼去看。

    陆文绪的手臂仍紧紧揽住他的后背,一瞬间,楚淮玉似乎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仿佛有一闪而逝的痛楚之色。

    屋内,楚淮玉与陆文绪分坐在桌案的两侧。

    元冬为两人添上茶水,自觉站至楚淮玉身后。

    楚淮玉看了陆文绪一眼,转头对元冬道:“元冬,你先下去吧。”

    元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见楚淮玉对他微微摇头,立时眼角耷拉下来,怏怏地退下了。

    陆文绪在一旁陡然出声,“元冬对姐夫,倒很是忠心。”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文绪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意味。楚淮玉不解其意,苦笑道:“自我十五岁起,身边便只有元冬一人了。”

    陆文绪手执茶杯,闻言动作一滞,随即略低下头,呷了口茶水。

    楚淮玉默然片刻,暗自斟酌是否要将昨夜之事问个明白,转念又想,若是轻易开口,岂非更显得自己心虚有鬼。

    犹豫再三,楚淮玉终于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充愣,一转眼,却见陆文绪正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已经望了许久。

    “姐夫昨夜不曾去姐姐房里。”陆文绪开口陈述,并非问句。

    楚淮玉一怔,双目微微睁圆,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姐夫亦不曾回到这里,而是去了”陆文绪垂下眼睫,继而抬起,问:“姐夫可知自己昨夜去了何处?”

    楚淮玉面露错愕,摇了摇头。“不知,昨夜我”

    陆文绪遽然截断了楚淮玉的话头,插言道:“那姐夫可知,自己昨夜遇见了何人?”

    未等楚淮玉接言,陆文绪又自管自地说了下去,“昨晚我正要回房时,冷不丁瞧见从一处僻静院子里出来个人。我未看清那人样貌,但观其身形举止,必定是个男人。我觉得奇怪,便拐进那处院落。”

    楚淮玉猛地震了震,心沉到了水底,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只听陆文绪声线紧绷,接着说道:“那院子里一切如常,我只当自己疑神疑鬼,刚要转身离去时,却瞥见有间屋子房门虚掩着。我进屋四处查看,便发现了姐夫,浑身赤裸,正裹在床上的褥子中瑟瑟颤抖。”

    “我”楚淮玉脸色煞白如纸,浑然不知该作何解释。

    “之后,我便将姐夫送了回来。那房里冷飕飕的,假若睡上一夜,翌日必定会染上寒气。”

    “是么如此,还要多谢文绪你送我回来。”楚淮玉讪讪一笑,语调里却半分笑意也无。

    陆文绪不接这话,垂眼凝视手中的茶杯,状似出神。楚淮玉悄然觑他面色,照旧是毫无情绪,不喜不悲。

    楚淮玉的脑海中,平白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貌。也是这般,面色无波,冷静无情。

    可前两次与陆文绪相遇时,他并不是现下这模样,楚淮玉那时甚至隐约觉得,陆文绪在他面前,不知为何竟好似有些羞赧与难为情,直如少年一般。

    这么说起来,他还不知陆文绪年庚几许。楚淮玉与陆文烟同年,陆文绪大约要小他一二岁。

    俄顷,陆文绪放下茶盏,起身来到楚淮玉身前,将银白的阳光悉数拦挡在身后。

    他俯视着楚淮玉,淡淡开口:“有一事,几日前我便想问姐夫。”

    陆文绪虽比他年轻,身量却比楚淮玉高而健硕,比之方侯爷也差不许多。此时陆文绪站在眼前,楚淮玉隐约觉察出一丝压抑之感。

    楚淮玉仰起脖颈,与之对视。“但说无妨。”

    “去送吉服那日的前一日,我便去过姐夫住处。元冬道是姐夫不在家,赴约去了。”陆文绪一面说,一面身体俯压下来:“翌日我再去时,才知姐夫竟一夜未归。”

    楚淮玉眸色惶惶,不禁身体后仰,惊异地瞪视陆文绪。

    陆文绪抬起手,指腹按在楚淮玉的耳后,楚淮玉立时浑身僵住,面色难堪而恼怒,诧然看将过去。

    陆文绪浑不在意,兀自沉声问:“姐夫能否告知,那日姐夫去赴的,是谁的约?又是在何处留的宿?”

    ——“是方令瑄么?”

    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

    这几日,楚淮玉与元冬在陆府中偏居一隅,两个人仿佛不过是客居在此,几乎无人问津。

    他们所住的这一进院子,恰巧有三间房,一间楚淮玉居住,一间给了元冬,余一间正可用作书房。

    平日里一日三餐皆有侍从送来,未曾短衣节食,这让楚淮玉很是感激。

    若非他还能在这府中四处闲逛游走,只怕要疑心是陆参将他软禁起来了。

    陆参这几日事务繁忙,分不出空闲来料理他与陆文烟之间的罅隙。

    楚淮玉乐得清闲,便也窝在屋里,一际读书,一际将养身体。

    至于陆文烟——楚淮玉的新婚妻子,自那日成亲以来,楚淮玉连她的一个背影也不曾见过。这位陆小姐宛如将他这个新婚夫婿,完全抛之脑后了。

    陆文烟于他无情,楚淮玉心知肚明。二人定下亲事前,楚淮玉曾向陆参坦言,自己不愿强人所难。

    世人皆愿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此乃人之常情,无可非议。若换作是楚淮玉,他同样不愿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成夫妻。

    楚淮玉别无他法,陆文烟却有的选择。

    陆参看重楚淮玉,并且费尽心力地笼络栽培,为他铺路,不过是欲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巩固他的地位罢了。

    而楚淮玉看透了陆参的意图,依旧情愿入赘,归根究底,二人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陆文烟原是无辜的,不该夹在他们中间,充当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然而陆文烟竟心甘情愿地听从陆参之命,与楚淮玉结作连理。

    对于这个女子,楚淮玉道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一面自觉有愧于她,一面又觉得陆文烟或许同她父亲沆瀣一气,原就不在乎要嫁给谁。

    倘若非是他楚淮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男人。

    可成亲那夜,陆文烟居然将楚淮玉拒之门外,难道害怕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不成。楚淮玉当即羞恼难堪不已,事后又觉得庆幸。

    盖因方令瑄在他身上连掐带咬留下的许多青红痕迹,还未完全消褪。若被陆文烟瞧见

    楚淮玉靠在椅背上怔愣出神,眼睫扑簌簌地颤了颤。

    方令瑄。

    甫一念及这三个字,楚淮玉便觉头疼。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眸光垂落,看向摆在一侧的请柬。

    是冷亭今晨送过来的。

    方令瑄邀他前去雅颂轩,享佳宴,共守岁。

    楚淮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除夕本是家人相聚的团圆之夜,此刻陆府上下的仆从都在张灯挂彩,清扫庭院,预备今晚的家宴。

    他这位新姑爷原本在府中便不受待见,倘使今晚缺席,过后不知又要被如何编排。

    然则比起流言蜚语,果然还是方侯爷更加让楚淮玉不敢妄加怠慢。

    楚淮玉禁不住扶额轻叹。

    外间,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风声四起,穹顶之上,云雾叆叇,遮天蔽日。

    楚淮玉抬眼望去。

    要变天了。

    自午后起,天空便开始飘雪。

    及至酉时,雪花纷纷扬扬,地面已覆了薄薄一层的白雪。抬脚踩在上面,一阵嘎吱作响。

    夜幕四合,已到了掌灯时分。

    府内众人皆聚在正厅之内,静等陆参前来。陆参方才散值回府,此刻径去房中洗漱换衣去了。

    而眼前的场面,令楚淮玉略微有些不自在,一味自顾自地埋首喝茶。

    缘由无他,只因现下与他在堂上对坐的,便只有陆文烟与陆文绪姐弟。

    但见陆文烟一袭藕粉长裙,明眉皓齿,杏脸桃腮,姿容俏丽,明艳动人;而陆文绪一身宝蓝长袍,面似冠玉,眸若寒星,风姿俊逸而不凡。

    楚淮玉眼瞧着他们二人很是养眼的模样,忍不住腹诽,陆参其貌不扬,生得一双儿女却相貌颇佳。

    可以料想,他们的母亲必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陆文烟与陆文绪乃是一母所出,血浓于水。看得出他们二人感情甚笃,自落座以后便一直嘻笑私语,旁若无人。

    楚淮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一息间却冷不防地与陆文绪对上了视线。

    霎时,楚淮玉猝然一怔,随即慌张地别过眼。对面的陆文绪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自从上次与陆文绪不欢而散后,楚淮玉一直对其避而远之。

    陆文绪那日对他咄咄逼问,好似察觉了什么。

    楚淮玉云里雾里,不晓得陆文绪怎会识得方令瑄,为掩心惊,便故作冷淡地对他道:“这是我的私事。”

    其后,陆文绪不发一言,沉默少顷便拂袖而去。只是他临走时那复杂的眼神,却教楚淮玉这几日都辗转难寐。

    陆文绪的态度实在难以捉摸,一忽儿体贴,一忽儿又满是敌意般,楚淮玉不知为何总觉得奇怪。

    大抵是因着陆文烟,才会对他如此罢。

    即便自己是他名义上的姐夫,楚淮玉亦直觉自己不可与陆文绪过分亲近。他看不透他,却下意识觉得危险。

    这头,楚淮玉仍垂着眸子发怔,陆参已经大步迈了进来。陆文烟与陆文绪一齐起身,唤道:“父亲。”

    元冬瞧着楚淮玉毫无动静,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俯在他耳侧提醒,“公子,老爷来了。”

    楚淮玉蓦然回神,连忙起身,亦喊了声,“父亲。”

    陆参从楚淮玉身侧走过,闻听这一声称呼,脸上立即堆起笑意。“好,好。”

    众人皆移步至堂后。

    陆参坐在主位,左右环视一圈,笑道:“还愣着作甚,都坐罢。”

    虽说是家宴,可陆参的那些侍妾均不能入席,因此也就只简单预备了一张普通的圆形漆桌。

    楚淮玉入赘前,这除夕家宴也就只有他们父子父女几人独自庆贺,想来很是冷清无聊。

    反言之,可以称得上是与陆尚书穷奢极欲的作风大相径庭。楚淮玉心想。

    陆参笑眯眯地同儿女两个嘘寒问暖了一番,过了片刻,对楚淮玉道:“淮玉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么?”

    楚淮玉温言笑道:“有劳父亲挂怀,淮玉一切都好。”

    “嗯——”陆参满意地捋捋长襞,又问,“你和烟儿,相处的如何?”

    那头陆文烟闻言,当即便半嗔半怨地唤道:“爹!”

    陆参不理他,含笑望着楚淮玉,语气颇为无奈,“烟儿的母亲去得早,这些年娇生惯养坏了,脾气算不得好,你可要多担待呀!”

    言下之意,便是要楚淮玉不要与陆文烟计较洞房花烛夜之事。

    楚淮玉笑了笑:“父亲不必担忧,我与烟儿很好。”说着,楚淮玉朝陆文烟温柔一笑。

    陆文烟一愣,随即沉下面色,狠狠地瞪了楚淮玉一眼。

    “哈哈哈哈,那便好。”陆参喜不自禁,“哪一日你们能为老夫添个甥男甥女,老夫便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楚淮玉垂下眼帘,面色仍然温和带笑,心里却想着,陆参这心愿与他的前言相悖,只怕是要落空了。

    他与陆文烟,还不曾有夫妻之实,哪里会生得出孩子。

    如今没有,以后,大抵也不会有。

    又过了许久,外间天色浓黑似墨。

    楚淮玉记挂着方令瑄的邀约,几次三番想同陆参开口,却碍于陆文烟与陆文绪在侧。

    眼见时辰渐晚,若再迟些,便太过失礼了。届时依方侯爷的脾气,或许又要做些楚淮玉不愿想见的事。

    楚淮玉犹豫再三,朝身后的元冬递了个眼神。元冬会意,将那请柬摸出来递与他。楚淮玉又将其递给陆参。

    陆参瞧他一眼,用手帕揩擦了手指才接过,信手翻开来看。

    “方侯爷邀你去他的别院?”陆参问。

    楚淮玉回道:“是。”

    “既然方侯爷相邀,那你便去罢。”陆参合上帖子,交还与楚淮玉,笑道,“让府上的车夫送你过去。”

    “多谢父亲。”楚淮玉起身行礼,言罢便要离去。

    一旁沉默半晌的陆文绪腾得一下站起身,目光落在楚淮玉身上,一际又对陆参道:“我送姐夫过去。”

    楚淮玉僵了僵,下意识便要拒绝,“不必了,我自己……”

    未料陆参竟摆了摆手,答应道:“也好。夜黑路滑,你们路上小心些。”

    楚淮玉还欲说些什么,陆文绪已经率先开口。

    “走罢,姐夫。”

    楚淮玉叹了口气。

    马车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楚淮玉与陆文绪相对而坐,行路颠簸中几乎能碰到对方的膝盖。楚淮玉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他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起伏,小心翼翼地不愿引起陆文绪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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