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带走吧”(2/8)

    列车径直驶入隧道,四下便只剩分散的微弱荧光。光影晃动,有人小声抱怨着“信号差”。还未等屏幕熄灭,世界就冷不丁重新透亮起来,窗外山水错落的景致飞速倒退,光线刺痛了双眼。

    “有时候会。看他心情吧。”一路摸着黑登上六楼,贺明汀重重跺地,头顶年久失修的灯泡勉强配合地晃悠悠亮了起来。

    “明汀?”接通的前一秒还难掩忐忑,他说,“是我,舅舅。下午给您打过一次电话。不过您没接。”

    这哪是吊足了胃口,分明是把贺明渚的小心脏架在火上烤。

    半晌,他微微一笑,手机还攥在掌心里:“怎么,你要替哥哥赎身吗?”

    “放心吧,我会跟你姨妈他们说的,一点钱而已,这样逼一个孩子怪缺德的……”

    他有时恨不得同人世两清,但往往事与愿违,似乎从出生开始他就背负起了一些东西。无法推脱。

    对于程树这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回击算是煽风点火,只会让他越发肆无忌惮。

    他不愿意哥哥被如此对待。

    “我做饭难吃你还死皮赖脸赖在我家?”贺明汀忍不住鄙夷。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刚刚间接接触到尼古丁的原因。

    偏程树不肯消停,非要逮着这个时候问候他。

    于是贺明渚鼓足勇气问出了口:“哥哥,你欠钱了吗?”

    话虽如此,还是给小脸涨得通红的贺明渚又添上了一杯凉水。调好的酱碟也自觉推至他面前。

    贺明渚摇摇头。他未曾踏离过芸城一步。

    什么都做不了,他绝望地想,我甚至还需要哥哥的保护。

    “哥哥也真是的,都不拦着点。”

    “哈,”程树见状一乐,忙接了杯凉白开递过去,“跟你哥一样,吃不了辣。”

    “啥时回到的?”

    程树此人虽吊儿郎当整日没个正经样,一旦人精起来就连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见了也自愧不如。

    眼见偷听被撞破,他只得乖乖显身站直,垂头丧气地等着挨训。

    “不少”是多少?一万?两万?小孩子认知有限,以万为单位的数额于他而言已是天文数字。

    贺明汀不接招:“你有事吗?”

    通话结束,他扶着书桌边缘缓缓坐下,不知该如何平复内心的五味杂陈。

    贺明汀冥思端坐着,眼前一下亮堂,一下又伸手不见五指,恍若置身一座设备老旧的电影院。放映机每每卡顿,台下无数电子设备犹如盏盏鬼火,他却发觉其中与众不同的光源:贺明渚明亮的眼眸里盈满了新奇。

    何况他们是主动撒手的那一方。

    “您把账户发过来吧,我先还您十万,剩下的五年内还清。顺便帮我转告一下姨妈他们好吗?我一定在年前把钱还了。”

    贺明汀闲适地翘起二郎腿,慢悠悠道:“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

    “基因问题。”贺明汀斜了程树一眼,不出所料这嘴碎玩意儿又预备要翻旧账了。

    是啊,我能做什么?

    “哎,我可能真的要走投无语咯。”

    贺明汀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不让他试试他是不会死心的。”

    小孩儿欢天喜地连连应好,抬头望见他哥开始闭目养神,神情自若状似无意地给出了承诺。

    “……滚。”

    贺明汀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厉害。

    小家伙埋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隔着一层布料也蹭得皮肤痒痒。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什么。”

    两室一厅并不大,客厅后的夹角站着个小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与他齐高的祭台,丝毫没留意已经来了人。

    “那肯定比食堂的好吃多了。大学食堂就是猪饲料厂……”程树忙不迭贱兮兮地找补道。

    柔软的纸巾覆上泪眼,贺明渚努力让自己比看上去更值得信赖,奈何满腹委屈反其道而行之,愈加汹涌澎湃。

    “你哥本不打算带你出来的,说他炒两个菜凑合凑合得了。”

    他的心蓦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程树嬉笑道,“正好今晚没课,我请你们兄弟俩吃饭。”

    “那好啊,之前还老劝你们别那么犟,”谈奕欣慰道,至今仍为贺咏一的行径愤愤不平,“他都敢对儿子不管不问,狮子大张口又怎么了?离婚也不带这么绝情的……”

    贺明渚边抱着杯子哐哐补水,边看一对损友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地补刀。难以想象哥哥曾经有被人笑话身高的时候。

    啧,这句“兄弟俩”贺明汀是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用,我下厨吃不死人的。”

    “你应得的。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才真的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贺明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角落祭台上的黑白遗像,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跟着哥哥先熟悉这方五十平米空间的布局。

    “噢。当时我还在外面出工呢,”

    贺明汀却并不打算斥责:“洗好了?”

    贺明汀如是道,淡定地继续调料。

    他看到贺明渚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小脸,恍然忆起方才忘记嘱咐热水器有故障了,懊恼道:“下次别一出水就凑上去,小心被烫伤了。”

    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生得一模一样。

    ……

    程树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家教倒很古板,不允许他私自租房逍遥;奈何过不惯在校清汤寡水的日子,三天两头往贺明汀家跑,以开车接送他为交换蹭吃蹭喝蹭住。

    他“嘶”地咂了两下嘴,抖抖被踩疼的脚,小声嘟囔:“下手还挺重哈。”

    贺明汀再三道谢,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自坐落嶙峋山地中的芸城出发,轨迹多经高架桥和山间隧道,浮翠流丹的美景总是看不尽兴。

    就在这时,贺明渚眨了眨眼睛,迟疑了那么一秒后便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双臂环过他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抽疼着的心口。

    “是啊,欠了不少钱。”

    “那就赶快去洗澡。”贺明汀没留心小孩的反应,轻声催促道。

    他说入戏就入戏,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全然不觉小孩僵直的躯体下心脏狂跳。

    “你还好意思说,来岚市这么久了还是吃不下辣菜。”

    “你哥当年初来乍到,凡是沾一点椒麻的都不吃,那能长个子才怪。擦黑板还要踮脚呢。”程树绘声绘色,筷子都差点甩飞出去,“幸亏后面争气,不然得被笑一辈子的‘小土豆’——贺明汀你怎么还急眼了?”

    需要向这个孩子解释些什么吗?毕竟血浓于水,他或许会想知道。

    小孩儿望望对面满脸狡黠的笑的男人,又望望一旁不露辞色的贺明汀,踌躇附和道:“好吃。”

    “受害者”沉浸在自己悲伤又弱小的世界不可自拔,皱了双眉红了眼。???????????????????

    可是再亲近的人分别七年,也会变得陌生吧?

    “当然。”

    贺明渚身穿全套长款儿童睡衣,脚上趿着新的拖鞋——绝大部分日用品是贺明汀现挑现付的。他无论做什么事都细致周到,且不忘征询贺明渚自个儿的意见。与离别以前的哥哥没有任何不同。

    可此时此刻,一向顶天立地的哥哥眉目间却暗含忧愁。

    贺明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待一缓过神也搂住了胸前不安分蹭动的小人儿,掌心在他的后脑搓搓:“走吧,带你去添点日用品。”

    “吱——”

    罪魁祸首本人倒是安之若素,甚至还夹走了最后一颗牛肉丸。

    “管贺咏一要回了抚养费。”

    租住房所在的居民楼距离校区有好一段车程,交工也不少年头了,租金却随周边地带的开发连年上涨。幸亏房东体恤贺明汀只是个举目无亲的学生,不然早两年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没坐过高铁?”

    贺明汀忙活铺床——他决定安排贺明渚住进自己原先的那间房,采光相对较好。

    贺明汀被他信以为真的样子逗得直笑,好不容易压下了嘴角,恶趣味的本性却难以被收服。

    直至听见浴室传出哗哗水声,他才放心地合拢自己的房门,输入了一串号码。

    “弟弟,火锅好吃吧?”

    “程树哥哥也在这里住吗?”

    他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底有些酸涩,微微泛红。

    “好啊,好啊,等一下就发你……”谈奕满口答应着,转念一想又觉蹊跷,不禁质疑,“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吗?”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贺明渚小鹿般惊慌的眼睛。

    贺明汀扶稳路旁的一棵树,而后脱力般慢慢靠在上面。

    隔空打完一仗嘴炮,贺明汀在对方“记得准时到”的反复叮嘱声中切断通话,转而动身找人。

    “哎哎别哭,开个玩笑,”贺明汀这才良心发现,忙扯着人到跟前,“我可不想上失信名单呢。难道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岚市有个环江游轮项目,就在大学城附近,到时带你去玩吧。”

    “她走的那天打了止痛。”

    贺明汀在无限膨胀的纠结中惊觉,相比贺咏一,贺明渚的长相更似母亲。

    视线越过弟弟背着光同样神色晦暗不明的脸庞,对上了遗像中女人笑意盈盈的眼。她的笑容被这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封存,也只在抽离相框时方可一睹其姓名:谈唯笑。

    贺咏一曾因欠下高额赌债被人直堵到了家门口,门板上写满了威胁的话语,最后还是由爱女心切老丈人出面代为还清才息事宁人。那段时间贺明渚甚至不敢轻易踏出家门,生怕被拐走充当人质。

    但如果是真欠了的话……他也会竭尽所能维护哥哥的。

    贺明渚迷蒙回首,哥哥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当下屋内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如若不是天边红云似火,渡了许光线进来,他可能会以为方才那是在夜幕降临之际现身的幽魂发出的呓语。

    晚风习习,月影绰绰,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点了一个鸳鸯锅。贺明渚伸长脖子窥探锅里不停翻滚的红色热汤,满心好奇地涮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结果被辣得直飙泪。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可惜几番嗫嚅仍是无言。

    贺明渚一下子傻眼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我、我可以帮上什么吗?”

    “这样啊,我请弟弟吃好了,你就负责把人捎过来。”

    曾亲眼目睹醉酒的父亲责怨手气太背,好几万块在一夜之间全打了水漂;数学老师也强调过一百张面额一百的现金叠加才等于一万元……大脑飞速运转,推算出无数种超乎预想的结果。

    “怎么了吗?”


  • 上一页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