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要说我对你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感兴趣呢”(2/8)
贺明汀扶稳路旁的一棵树,而后脱力般慢慢靠在上面。
“我做饭难吃你还死皮赖脸赖在我家?”贺明汀忍不住鄙夷。
他捂着口鼻看贺咏一一个个吐着烟圈,极力压制想要呕吐的冲动:“五十万,我要五十万。”
“你疯了是不是?贺咏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诌什么?!”
可惜好景不长,贺明渚呱呱落地后便几乎没有任何留恋的,重蹈覆辙了。
这一回,母亲彻底死心了。
贺明渚摇摇头。他未曾踏离过芸城一步。
第二次做父亲,贺咏一出乎意料的欣喜若狂,不但洗心革面,还对她关怀备至,一家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甜蜜的岁月。
何况他们是主动撒手的那一方。
贺明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角落祭台上的黑白遗像,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跟着哥哥先熟悉这方五十平米空间的布局。
贺明汀的生母性子温吞,甘愿为家庭付出。她可以忍受丈夫以工作为借口缺席本该的角色,却不能接受赌瘾毁灭她凭一己之力营造的表面温馨的三口之家。争吵,摔打,反复的道歉和承诺,如此贺明汀在幼时都已见惯了、听厌了。
“你轻轻松松一射,爽完了然后全程冷眼旁观,白冠上一个父亲的称谓。现在又嫌麻烦打算无痛卸任是吗?”贺明汀气得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发抖,声线不稳,“天啊,你不会以为家庭是公共洗手间吧?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种人怎么敢结婚生子的?!”
恶魔附身时,贺咏一就好像“脱胎换骨”,一次次打破旁人眼中文质彬彬、事业亨通的成功男人的形象。
贺明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待一缓过神也搂住了胸前不安分蹭动的小人儿,掌心在他的后脑搓搓:“走吧,带你去添点日用品。”
“……滚。”
“那肯定比食堂的好吃多了。大学食堂就是猪饲料厂……”程树忙不迭贱兮兮地找补道。
他的心蓦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
“明汀,明汀!”
需要向这个孩子解释些什么吗?毕竟血浓于水,他或许会想知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他真是半秒都不想多待。
程树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家教倒很古板,不允许他私自租房逍遥;奈何过不惯在校清汤寡水的日子,三天两头往贺明汀家跑,以开车接送他为交换蹭吃蹭喝蹭住。
他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底有些酸涩,微微泛红。
“五十万对贺老板来说不过分吧?下次搓牌前先去山上拜个庙”
“我给你。明天就打到你账上。”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贺咏一满口答应,“十八岁之后你就不用再管他了。”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可惜几番嗫嚅仍是无言。
“你应得的。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就在这时,贺明渚眨了眨眼睛,迟疑了那么一秒后便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双臂环过他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抽疼着的心口。
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贺咏一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了小儿子的奶粉钱。贺明汀出面阻止,反被一响亮的耳光扇倒在地。
租住房所在的居民楼距离校区有好一段车程,交工也不少年头了,租金却随周边地带的开发连年上涨。幸亏房东体恤贺明汀只是个举目无亲的学生,不然早两年就被扫地出门了。
贺明渚迷蒙回首,哥哥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当下屋内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如若不是天边红云似火,渡了许光线进来,他可能会以为方才那是在夜幕降临之际现身的幽魂发出的呓语。
贺明汀加速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勉强刹步停下,双腿已似灌铅般沉重。
“你没坐过高铁?”
“弟弟,火锅好吃吧?”
啧,这句“兄弟俩”贺明汀是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用,我下厨吃不死人的。”
罪魁祸首本人倒是安之若素,甚至还夹走了最后一颗牛肉丸。
“那孩子,你把他带走吧。”
小孩儿欢天喜地连连应好,抬头望见他哥开始闭目养神,神情自若状似无意地给出了承诺。
贺明汀脱口而出。
“啥时回到的?”
眼见主动送殷勤未成,贺咏一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喃喃道:“把他带走吧。”
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生得一模一样。
列车径直驶入隧道,四下便只剩分散的微弱荧光。光影晃动,有人小声抱怨着“信号差”。还未等屏幕熄灭,世界就冷不丁重新透亮起来,窗外山水错落的景致飞速倒退,光线刺痛了双眼。
“你哥当年初来乍到,凡是沾一点椒麻的都不吃,那能长个子才怪。擦黑板还要踮脚呢。”程树绘声绘色,筷子都差点甩飞出去,“幸亏后面争气,不然得被笑一辈子的‘小土豆’——贺明汀你怎么还急眼了?”
贺明汀清楚地记得母亲总是以泪洗面,但不曾对父亲死心,期待他有一天能幡然醒悟。
真是操蛋了。
“你还在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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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早。这一年贺明汀十岁,母亲再度怀有身孕。
晚风习习,月影绰绰,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还好意思说,来岚市这么久了还是吃不下辣菜。”
“她走的那天打了止痛。”
但这些不是贺明汀关心的重点,对这种烂根性的人渣多言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有时候会。看他心情吧。”一路摸着黑登上六楼,贺明汀重重跺地,头顶年久失修的灯泡勉强配合地晃悠悠亮了起来。
“哈,”程树见状一乐,忙接了杯凉白开递过去,“跟你哥一样,吃不了辣。”
自坐落嶙峋山地中的芸城出发,轨迹多经高架桥和山间隧道,浮翠流丹的美景总是看不尽兴。
“这样啊,我请弟弟吃好了,你就负责把人捎过来。”
“什么大生意需要贺老板日夜兼程,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吸烟提神?”贺明汀讽刺地说,然仔细品味,一种不祥的预感跃上心头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那是他自己决定的事。”贺明汀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抬步就走。
但贺咏一的沉默表明了一切。
两室一厅并不大,客厅后的夹角站着个小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与他齐高的祭台,丝毫没留意已经来了人。
可是再亲近的人分别七年,也会变得陌生吧?
“不让他试试他是不会死心的。”
贺明汀如是道,淡定地继续调料。
他点了一个鸳鸯锅。贺明渚伸长脖子窥探锅里不停翻滚的红色热汤,满心好奇地涮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结果被辣得直飙泪。
“怎么能被生下来。”
操蛋的。
他“嘶”地咂了两下嘴,抖抖被踩疼的脚,小声嘟囔:“下手还挺重哈。”
“你哥本不打算带你出来的,说他炒两个菜凑合凑合得了。”
“你妈妈的事——我很遗憾,没能帮上忙。我应该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话虽如此,还是给小脸涨得通红的贺明渚又添上了一杯凉水。调好的酱碟也自觉推至他面前。
浓烈刺鼻的烟味熏得贺明汀直恶心,干脆不管不顾道:“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幸亏我脱身得早,在这些人里估计还排不上号。”
贺明汀忙活铺床——他决定安排贺明渚住进自己原先的那间房,采光相对较好。
有那么一刻,贺明汀希望这只是自己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隔空打完一仗嘴炮,贺明汀在对方“记得准时到”的反复叮嘱声中切断通话,转而动身找人。
“程树哥哥也在这里住吗?”
这个一直以来妄自尊大的男人此时不得不低头,就算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而退让。
分明已经大跨步走出一段距离了,他说的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像一只愤怒的雄狮发出震慑的怒吼,喝退身后追赶的对手。
“对不起。”
“只到十八岁。”
贺明渚边抱着杯子哐哐补水,边看一对损友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地补刀。难以想象哥哥曾经有被人笑话身高的时候。
视线越过弟弟背着光同样神色晦暗不明的脸庞,对上了遗像中女人笑意盈盈的眼。她的笑容被这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封存,也只在抽离相框时方可一睹其姓名:谈唯笑。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刚刚间接接触到尼古丁的原因。
仲夏凉爽的夜晚,他却不知不觉间大汗淋漓。
对于程树这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回击算是煽风点火,只会让他越发肆无忌惮。
偏程树不肯消停,非要逮着这个时候问候他。
“哥哥也真是的,都不拦着点。”
小家伙埋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隔着一层布料也蹭得皮肤痒痒。
……
“基因问题。”贺明汀斜了程树一眼,不出所料这嘴碎玩意儿又预备要翻旧账了。
“赌瘾”是贺咏一多年来口口声声对抗的无形的恶魔,也是他第一段婚姻告终的直接原因。
还是破戒了,他心想,应该给贺明渚买点夜宵再回去。让他久等了。
贺明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程树此人虽吊儿郎当整日没个正经样,一旦人精起来就连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见了也自愧不如。
“岚市有个环江游轮项目,就在大学城附近,到时带你去玩吧。”
“没事就不能找你?”程树嬉笑道,“正好今晚没课,我请你们兄弟俩吃饭。”
贺明汀不接招:“你有事吗?”
“我工作很忙。”贺咏一不顾他仇视的眼神,又燃起了烟,“我老婆你也知道,我照顾不来两个人。”
她坚持在外租房分居,打响了离婚拉锯战的第一枪。终于在经过不懈的周旋搏得了贺咏一的松口,领着长子远走他乡,永别这方满载失望的伤心地。
在输得眼红时怨声载道地归来,大肆毁坏手边能够着的东西以泄愤。若一时难寻大额的现金,就偷儿子的储钱罐以备下一次下注。
贺明汀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厉害。
贺明汀冥思端坐着,眼前一下亮堂,一下又伸手不见五指,恍若置身一座设备老旧的电影院。放映机每每卡顿,台下无数电子设备犹如盏盏鬼火,他却发觉其中与众不同的光源:贺明渚明亮的眼眸里盈满了新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贺咏一仍旧死性不改,只是加害的人选换了一个,不知还要被祸害多少年。
“我不可能给你白白养儿子。”
小孩儿望望对面满脸狡黠的笑的男人,又望望一旁不露辞色的贺明汀,踌躇附和道:“好吃。”
“你听好了,你没来参加她的葬礼简直是老天有眼。你若是真的来了,她才是真的死不瞑目。”
“肏你大爷的贺咏一!”理智脱弦,贺明汀仪态尽失地吼道。
贺明汀在无限膨胀的纠结中惊觉,相比贺咏一,贺明渚的长相更似母亲。
他彻夜不归;赌赢了欢天喜地,带妻儿肆意挥霍,赌输了愁云惨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借酒消愁,熄灭的烟头堆满一缸。
很难想象前段时间他伪装得多么天衣无缝,只为了妻子保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