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查到我手机号码的”(5/8)

    贺明洙惊恐地摇头,“妈妈”恐怕会当众臭骂他一顿。

    “那你还想怎样?!”

    贺明洙又摇头,只咬紧唇催他快走。

    “操,这么大了吊个水还要人陪,麻烦精!”

    “谁理你,反正我现在要走,吊完水自己回家,认不得路就别回去了!”

    “你快走,快走吧。”贺明洙自顾自喃喃道。

    父亲吹胡子瞪眼,明明漠不关心为何却还滞留?他巴不得他撒腿就跑。相比拖着病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教训,贺明洙宁愿独自安静地输完液。

    男人一下一下蹬着鞋尖,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走吧,我知道怎么回家。”贺明洙又急又怕,索性慌不择言,“我才不需要别人教我!”

    ……

    哭闹声劝告声,乱作一堂。

    没有人看他,贺明洙不必忧心异样的眼光。他是在场最厉害的,不仅认得回家的路,还无须随同出行。他应该骄傲自满才对。

    急诊的白光比任何地方都刺眼得多,他如同置身天堂和地狱间的断崖。不必强装镇定,任由委屈倾泻。

    领口处的布料濡湿一片,贺明汀低头一看,原来是弟弟的眼泪。

    “你脑子什么毛病?”

    贺明汀冷酷地警示道:“我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刷厕所?”

    “……嗯。”

    “嗯什么嗯,你还真想刷厕所?家里不够你刷?”

    贺明洙不答,嘴上迎合着惩戒,手却偷偷攥住了哥哥的衣角。

    贺明汀见状好气又好笑,张开大衣将之裹住,拍了拍他的背哄骗道:“我倒想一走了之啊,谁叫现在外面大雪封路了,走都走不出门。”

    大雪封路吗?可他还没打起精神瞧一瞧雪景,困意便倒海翻江。

    再次苏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贺明洙揉揉眼,经过整夜的熟睡他精神劲儿足得很。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措不及防地打到了什么东西。

    贺明汀无意识地扒拉下他的小手,呼吸依旧绵长。

    哥哥怎么睡在了自己床上?

    还是在做梦吗?

    贺明洙将信将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安详的睡颜。贺明汀的眼窝深邃,鼻梁挺翘,光线透过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落一小片阴影——贺明洙忍不住探出指尖轻碰,又触电般迅速缩了回来。

    断片的记忆逐步接轨——屋子里暖洋洋的,贺明洙却迟缓地提取到最后的关键词:天寒地冻,大雪封路。

    他们是怎么毫发无伤地回来的?

    他的小针织帽还挂在床头。贺明汀睡梦中浑然不知自个儿在弟弟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伟岸了。

    冬至后又是持续一天一夜的大雪,今年的雪休也如约而至。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改为在教室自习,贺明洙一会儿在卷面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巴巴地窥探着窗外的动静,望眼欲穿。

    但当他兴高采烈地跃上车后座,不出几秒便泄了气。

    “急什么?”程树发动油门,笑他,“你哥还有一门才考完呢。”

    诚然程大少爷多多少少也心存忧虑,但他是个成年人,自然要用成年人的方式关怀。

    例如一顿路边摊烧烤。

    程树一个有待继承金山的大少爷,偏爱下寻常巷陌的苍蝇馆子。保时捷卡宴堪堪靠边巷口,炊烟混杂着炭烤香味扑面而来。

    小店生意火爆,好在贺明汀眼尖,一手揽着弟弟,一手拽起预备大大咧咧落座点单的好友,抢占里屋的空桌位。

    “别坐外边,他的感冒才刚好。”

    贺明洙摘下手套和帽子,小心叠放进背包,以免沾染上孜然味。

    “我爸听说你考完了,比我还急,非要我亲自过来请一顿犒劳犒劳你。”

    “其实是你自己想吃吧?叔叔要是知道你又来吃烧烤了,下回非关着你再多陪几局酒不可。”

    “可不是?瞧他说的,‘垃圾才吃垃圾食品’!我呸!”

    ……

    两个青年人净说些小孩子云里雾里的。贺明洙咬下一串烤韭菜,思索片刻,公开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哥哥为什么要再考一次大学呀?”

    “因为他……”

    程树方启唇,腿上就挨了不轻不重地一脚。

    再看贺明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即福至心灵,硬生生改口:“因为他挂科了,必须通过考核才能拿到毕业证。”

    贺明汀:“……?”

    他只是不想让贺明洙为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变化提早担忧而已。

    “挂科?”

    “嗯……就是期末成绩不及格。”

    “猜猜他挂了哪科?”程树一脸神秘兮兮,“体育!哈,没想到吧?”

    “我就挂过一次,而且还是因为请假。”贺明汀忍不住为自己平反。

    “你有高数和c语言没挂?怎么不详细说说?”

    “说到天昏地暗也说不完——”

    贺明汀不觉在弟弟面前被揭穿挂科的“案底”是跌份儿,反倒被这小子追逐的目光弄得不明就里,真挚的眼神里崇拜无可复加。

    “哥哥,我觉得你好厉害。”

    “此话怎讲?”

    “你挂科居然还会回去重修欸。”贺明洙对他大哥简直是顶礼膜拜。

    “……”贺明汀无语凝噎,“不重修的话一直挂,这下就成真案底了。”

    可班上的男生倘若第一次体测不及格,就会视其为奇耻大辱,连在运动场上奔跑都不自在。

    贺明洙绘声绘色地补充,一名很有体育天赋的男生缺席了测试课,也固执己见拒绝补考——原因竟是他的告假引起班上一片哗然,被不少同学当面叨扰,甚至主张在他补考时强势围观。

    基于种种,他退缩了。

    唯恐没有达到众人的期望而被笑话。

    所以他顶佩服他哥的勇气。

    贺明汀沉思默虑后慢悠悠道:“他请假肯定事出有因,如果能重新完成考试,不论成绩好坏都值得嘉奖。”

    “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选择,你既不用判断对错与否,也不用参照他们的做法。”

    “旁人永远不是核心,重要的是取决于你自己怎么做。”贺明汀扳着他的肩膀,自贺明洙的视角,哥哥俨如一位不那么刻板的师长,一位不那么威厉的家长,又或者是……一种他素未谋面、难以名状的新身份。

    “所以怎么做,懂了吗?”

    贺明汀蹲下来,仰面细细地端详。贺明洙帽子上还顶着一颗绒球球,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像一只圆滚滚的小动物,又透出莫名的傻气来。他愣愣地反问:“懂了什么?”

    贺明汀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他嘴角残余的蘸料,皮笑肉不笑。

    “明天轮到我们扫雪了,傻子。”

    贺明洙“啊”了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失去了哥哥搀扶的贺明洙一屁股跌进了雪堆里。

    在城市铲雪车队到来之前,“自扫门前雪”的任务便分派到单元楼的各家各户。个别住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与房东又是老交情,贺明汀吃人嘴软拿人手段,理所当然承下了老人们的轮替岗。

    贺明渚吭哧吭哧地清理好不容易凿出来的雪块,哥哥本人看得颇是欣慰,正在一旁杵着铲柄打算等下带他堆个雪人,紧接着一铲子雪便泼了他半身。

    空气恍若凝固,俩人面面相觑。

    贺明渚有点儿不敢跟他哥对视,声若蚊蚋地道歉:“对不起……”方才他装了满满一铲雪,结果手臂意外脱力导致铲头偏离了方向,雪全扑到一侧的贺明汀身上。

    贺明汀皱眉背过身去,贺明渚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哥……”

    他斗胆上前意欲察看,却被破空而出的不明物体正中面门。

    蔓延开来冷意刺激着皮肤。

    贺明渚抹掉脸上的碎雪,看见他哥得逞地勾起嘴角。

    原来是背对他捏了个大雪球等着打击报复呢。

    论实战经验他自然不及贺明汀,想当年贺明汀也是被绝对压制的那一个——几个回合下来

    贺明渚很快落了下风,不得不借着灌木丛矮身躲避:“哥哥,别打了。”

    “好吧,”贺明汀敛起兴致,甩了甩冻得通红的手,“不玩了,铲完这片就回家。”

    小孩儿这才幽怨地探出了脑袋尖尖,孰知一团雪又堪堪擦着他的额角飞过。

    贺明汀眼睁睁看着他帽顶的绒球在叶丛上晃了晃,下一秒短促的尖叫传来,视野内又只剩下皑皑白雪中零星几点暗沉的绿。

    他闻声急忙绕到灌木丛后,扶起在雪地上四仰八叉的贺明渚:“砸着哪儿了?”

    “没,是我自己滑倒了。”贺明渚捂着手腕,疼得倒抽冷气,眼中泪光闪烁。

    怕是触地缓冲时扭伤了。贺明汀也不敢继续耽搁,扶着他上了楼,并吩咐其在沙发上坐好。

    万幸伤的是左手腕,鼓起了一个肿块,倒也不是很严重。妈妈的旧药箱常年备着棉签和各种外伤药。

    贺明汀自知理亏,动手前还揉了揉他的发顶以示宽慰。

    “疼的话跟我说,别自己咬牙忍着。”

    贺明渚乖乖地右手垫左手任哥哥上药,贺明汀涂完药膏丢掉棉签却未就此打住,而是开始挽他的衣袖。

    不卷不知道,一卷贺明渚便应激似的往后缩。

    “躲什么?给我看看哪还伤到了。”

    “没有伤……”贺明渚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抗拒,“不用,没有疼……”

    “不看怎么知道没有伤?”贺明渚不由分说地摁住他的手。

    他一心想要检查伤势,看不清更读不懂弟弟眼底隐不住的惊惧。

    保暖衣袖口层层卷起,箍得实在紧巴,贺明汀调侃这是南方人初来乍到的传统穿搭,呲着牙还想变着法儿往上套——

    一条疤痕毫无征兆地自袖口蜿蜒而下。

    贺明汀眼光一凛。

    这条疤痕很细很浅,简直无关紧要,若是再不拘小节甚至会直接忽略。

    但贺明渚藏得很好,他甚至宁愿戴袖套,也从不挽起袖子。

    贺明汀放开了他,眉头紧了又松。

    贺明渚心跳如鼓。

    他意识到自己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总不至于缺席。

    被人欺负这种事,最大的恐惧并非源于伤害本身,而源于从伤口中渐渐滋生的宿命感。

    李娟《记一忘三二》

    芸城的夏是湿热的,时而不慎被防不胜防的大雨浇了一头一身。空气非但没清爽起来,雨过天晴,细汗反倒密密蒙上了脸。

    在这等令人叫苦不迭的夏天,贺明渚雷打不动,中袖上衣搭配长裤,常常被闷得上火。教室年久失修的风扇吱呀叫响,他脊背打得笔直,淡定拭去鼻尖上冒出的亮晶晶的汗珠,再一次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周围人的疑虑。

    “我不觉得热。”

    “骗人的吧。”

    这的确是一个拙劣的谎言,贺明渚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但他一脸的诚笃又实在无可非议。

    校服用料一般,汗水浸透后变得湿黏黏的,连被紧裹在内的皮肤也跟着瘙痒难耐。他拖拽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烈日当空,不一会儿汗水又糊住了眼。

    仅一墙之隔,室内冷气充足,室外却火伞高张,挥汗如雨。贺明渚天灵盖都快热冒烟了,却仍驻足门外久久不敢动作。

    他一遍遍地深呼吸,感觉生命力也被炎炎暑气蒸腾殆尽。

    好像从阴仄角落的裂缝顽强生长、但因长期风吹日晒而苟延残喘的那束野草。

    佳肴尚温,碗筷也已齐备,女人却只斜了贺明渚一眼,不慌不忙地继续清扫着地面上不存在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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