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查到我手机号码的”(2/8)

    她坚持在外租房分居,打响了离婚拉锯战的第一枪。终于在经过不懈的周旋搏得了贺咏一的松口,领着长子远走他乡,永别这方满载失望的伤心地。

    可惜好景不长,贺明渚呱呱落地后便几乎没有任何留恋的,重蹈覆辙了。

    何况他们是主动撒手的那一方。

    “你轻轻松松一射,爽完了然后全程冷眼旁观,白冠上一个父亲的称谓。现在又嫌麻烦打算无痛卸任是吗?”贺明汀气得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发抖,声线不稳,“天啊,你不会以为家庭是公共洗手间吧?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种人怎么敢结婚生子的?!”

    好巧不巧,贺咏一约见的地点正是六中校区附近。晚八点后该区主干道五十米开外人迹稀疏,路灯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半蹲着抽烟,在周身大片大片的阴影堪堪隐蔽,独指间明灭的火光格外显眼。

    “你没坐过高铁?”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没错,果真是从未留意大儿子原来对二手烟过敏。

    “不要啦。”贺明渚轻轻摇头,朝他灿烂一笑,“哥哥,你去吧。”

    还是破戒了,他心想,应该给贺明渚买点夜宵再回去。让他久等了。

    贺明渚摇摇头。他未曾踏离过芸城一步。

    “那是他自己决定的事。”贺明汀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抬步就走。

    “肏你大爷的贺咏一!”理智脱弦,贺明汀仪态尽失地吼道。

    这个一直以来妄自尊大的男人此时不得不低头,就算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而退让。

    贺明汀扶稳路旁的一棵树,而后脱力般慢慢靠在上面。

    贺明汀在无限膨胀的纠结中惊觉,相比贺咏一,贺明渚的长相更似母亲。

    啧,这句“兄弟俩”贺明汀是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用,我下厨吃不死人的。”

    “……滚。”

    “没事就不能找你?”程树嬉笑道,“正好今晚没课,我请你们兄弟俩吃饭。”

    “我工作很忙。”贺咏一不顾他仇视的眼神,又燃起了烟,“我老婆你也知道,我照顾不来两个人。”

    “我给你。明天就打到你账上。”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贺咏一满口答应,“十八岁之后你就不用再管他了。”

    贺咏一掐灭了烟缓缓站起,昏暗的光线下贺明汀勉强看清了他的脸:无精打采,两鬓斑驳,眉目间较之回忆中模糊的印象又多不少纵横的沟壑。然而气质在骨不在皮,即便这般颓然也难以掩盖年轻时俊美的缩影。

    视线越过弟弟背着光同样神色晦暗不明的脸庞,对上了遗像中女人笑意盈盈的眼。她的笑容被这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封存,也只在抽离相框时方可一睹其姓名:谈唯笑。

    程树此人虽吊儿郎当整日没个正经样,一旦人精起来就连天赋异禀的修行者见了也自愧不如。

    “我会的。”贺明渚信誓旦旦保证,“我不会下床的。”

    “也别端着,该上厕所就上厕所。要不要玩会儿我的电脑?”恐怕得独处一室好几个小时。

    贺明汀忙活铺床——他决定安排贺明渚住进自己原先的那间房,采光相对较好。

    他捂着口鼻看贺咏一一个个吐着烟圈,极力压制想要呕吐的冲动:“五十万,我要五十万。”

    就在这时,贺明渚眨了眨眼睛,迟疑了那么一秒后便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双臂环过他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抽疼着的心口。

    小家伙埋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隔着一层布料也蹭得皮肤痒痒。

    话虽如此,还是给小脸涨得通红的贺明渚又添上了一杯凉水。调好的酱碟也自觉推至他面前。

    贺明汀直视着这张令人憎恶的面孔,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早。这一年贺明汀十岁,母亲再度怀有身孕。

    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贺咏一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了小儿子的奶粉钱。贺明汀出面阻止,反被一响亮的耳光扇倒在地。

    “你妈妈的事——我很遗憾,没能帮上忙。我应该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生得一模一样。

    “她走的那天打了止痛。”

    操蛋的。

    他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底有些酸涩,微微泛红。

    “你还好意思说,来岚市这么久了还是吃不下辣菜。”

    贺明汀如是道,淡定地继续调料。

    他的心蓦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

    但这些不是贺明汀关心的重点,对这种烂根性的人渣多言一句都是浪费力气。

    恶魔附身时,贺咏一就好像“脱胎换骨”,一次次打破旁人眼中文质彬彬、事业亨通的成功男人的形象。

    于是自贺明汀落座电脑桌前办公的那一刻起便安静地望着哥哥,偶尔晃晃脚丫,妄图将哥哥的背影完全复刻脑海中。

    列车径直驶入隧道,四下便只剩分散的微弱荧光。光影晃动,有人小声抱怨着“信号差”。还未等屏幕熄灭,世界就冷不丁重新透亮起来,窗外山水错落的景致飞速倒退,光线刺痛了双眼。

    “哈,”程树见状一乐,忙接了杯凉白开递过去,“跟你哥一样,吃不了辣。”

    “你还在赌?”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刚刚间接接触到尼古丁的原因。

    “那孩子,你把他带走吧。”

    贺明汀方才走近几步,一支香烟及打火机便自动递了上来,被他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小孩儿欢天喜地连连应好,抬头望见他哥开始闭目养神,神情自若状似无意地给出了承诺。

    贺明汀不接招:“你有事吗?”

    眼见主动送殷勤未成,贺咏一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喃喃道:“把他带走吧。”

    需要向这个孩子解释些什么吗?毕竟血浓于水,他或许会想知道。

    但贺咏一的沉默表明了一切。

    “只到十八岁。”

    “赌瘾”是贺咏一多年来口口声声对抗的无形的恶魔,也是他第一段婚姻告终的直接原因。

    真是操蛋了。

    “明汀,明汀!”

    贺明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分明已经大跨步走出一段距离了,他说的每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像一只愤怒的雄狮发出震慑的怒吼,喝退身后追赶的对手。

    “不让他试试他是不会死心的。”

    “我不可能给你白白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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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母亲彻底死心了。

    贺明汀冥思端坐着,眼前一下亮堂,一下又伸手不见五指,恍若置身一座设备老旧的电影院。放映机每每卡顿,台下无数电子设备犹如盏盏鬼火,他却发觉其中与众不同的光源:贺明渚明亮的眼眸里盈满了新奇。

    贺明汀清楚地记得母亲总是以泪洗面,但不曾对父亲死心,期待他有一天能幡然醒悟。

    贺明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待一缓过神也搂住了胸前不安分蹭动的小人儿,掌心在他的后脑搓搓:“走吧,带你去添点日用品。”

    他点了一个鸳鸯锅。贺明渚伸长脖子窥探锅里不停翻滚的红色热汤,满心好奇地涮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结果被辣得直飙泪。

    “啥时回到的?”

    怎么回事,他揪着心口的那片衣料喘息不止,你在紧张什么呢?

    你害怕见贺咏一?不至于吧。

    “你疯了是不是?贺咏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诌什么?!”

    贺明汀加速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勉强刹步停下,双腿已似灌铅般沉重。

    贺明渚迷蒙回首,哥哥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当下屋内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如若不是天边红云似火,渡了许光线进来,他可能会以为方才那是在夜幕降临之际现身的幽魂发出的呓语。

    “岚市有个环江游轮项目,就在大学城附近,到时带你去玩吧。”

    可是再亲近的人分别七年,也会变得陌生吧?

    “什么大生意需要贺老板日夜兼程,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吸烟提神?”贺明汀讽刺地说,然仔细品味,一种不祥的预感跃上心头

    “你听好了,你没来参加她的葬礼简直是老天有眼。你若是真的来了,她才是真的死不瞑目。”

    租住房所在的居民楼距离校区有好一段车程,交工也不少年头了,租金却随周边地带的开发连年上涨。幸亏房东体恤贺明汀只是个举目无亲的学生,不然早两年就被扫地出门了。

    “你哥当年初来乍到,凡是沾一点椒麻的都不吃,那能长个子才怪。擦黑板还要踮脚呢。”程树绘声绘色,筷子都差点甩飞出去,“幸亏后面争气,不然得被笑一辈子的‘小土豆’——贺明汀你怎么还急眼了?”

    “嗯。”贺明汀起身披上外套,整理翻领的同时顺口叮嘱道,“乖乖待在房间,我没回来前别出去,知道吗?”

    “这样啊,我请弟弟吃好了,你就负责把人捎过来。”

    在输得眼红时怨声载道地归来,大肆毁坏手边能够着的东西以泄愤。若一时难寻大额的现金,就偷儿子的储钱罐以备下一次下注。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他真是半秒都不想多待。

    很难想象前段时间他伪装得多么天衣无缝,只为了妻子保胎。

    贺明汀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厉害。

    “基因问题。”贺明汀斜了程树一眼,不出所料这嘴碎玩意儿又预备要翻旧账了。

    还是怕自己已经有所动摇,忍不住心疼那个懂事而可怜的孩子?

    隔空打完一仗嘴炮,贺明汀在对方“记得准时到”的反复叮嘱声中切断通话,转而动身找人。

    “五十万对贺老板来说不过分吧?下次搓牌前先去山上拜个庙”

    “哥哥也真是的,都不拦着点。”

    贺明汀的生母性子温吞,甘愿为家庭付出。她可以忍受丈夫以工作为借口缺席本该的角色,却不能接受赌瘾毁灭她凭一己之力营造的表面温馨的三口之家。争吵,摔打,反复的道歉和承诺,如此贺明汀在幼时都已见惯了、听厌了。

    贺明汀脱口而出。

    贺明汀几乎逃一般匆匆离开了酒店。

    晚风习习,月影绰绰,街上空无一人,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自坐落嶙峋山地中的芸城出发,轨迹多经高架桥和山间隧道,浮翠流丹的美景总是看不尽兴。

    两室一厅并不大,客厅后的夹角站着个小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与他齐高的祭台,丝毫没留意已经来了人。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可惜几番嗫嚅仍是无言。

    贺明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角落祭台上的黑白遗像,但他不敢轻举妄动,跟着哥哥先熟悉这方五十平米空间的布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贺咏一仍旧死性不改,只是加害的人选换了一个,不知还要被祸害多少年。

    浓烈刺鼻的烟味熏得贺明汀直恶心,干脆不管不顾道:“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幸亏我脱身得早,在这些人里估计还排不上号。”

    仲夏凉爽的夜晚,他却不知不觉间大汗淋漓。

    他彻夜不归;赌赢了欢天喜地,带妻儿肆意挥霍,赌输了愁云惨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借酒消愁,熄灭的烟头堆满一缸。

    “怎么能被生下来。”

    “对不起。”

    有那么一刻,贺明汀希望这只是自己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偏程树不肯消停,非要逮着这个时候问候他。

    第二次做父亲,贺咏一出乎意料的欣喜若狂,不但洗心革面,还对她关怀备至,一家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甜蜜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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