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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我告诉你。”他浅笑悠悠,语气却很斩截,很欠揍。
“我现在只对你的命有责任,旁的,你别折腾了。”
片刻的沉寂。
辛越起身,走到窗前看雨。
天地昏暗,雨水瓢泼而下。
春日里鲜少有这样急切的雨,大多是温柔又缠绵,站上一刻,不觉雨点如何拍打,就已衣衫尽湿,寒侵入心那种。
窗外几棵覆满青苔的苍天古树,枝叶被打得沙沙作响,一片笼烟罩寒的青苍,禅意天成。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她忽然关上窗扉,回身看他。
辛越抬起手掌:“停,太近了。”
陆于渊一步步走近,停在她身前五步,再度走近她。
躲,姑奶奶就是会躲,辛越愤然往一旁走。
陆于渊却是一笑,双手撑在窗沿,指头轻轻顶开窗扉,一眼就看到远天盘旋的鹰,笑道:“没用的,辛越,没人能找得到这里。”
“有用没用,试试便知。”
他扭头看她,声音犹带冷漠笑意:“辛越啊,聪明劲怎么都用在我身上了呢?刚刚你踩辛扬那一脚,是为了踩他袖口的东西?为了把这只鹰引来,好找到他,继而找到你?”
他洞悉一切的口气让辛越发冷,她抬头看窗外,雄健的鹰隼在空中盘旋两圈,似找到目标,直直往下俯冲,只是那方向,与此处截然背道。
辛越脑子一轰,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笨鸟!”
这只鹰是顾衍给辛扬的,打从小雏鹰时开始,就日日嚼糖豆似的吃一种药丸,与这种药丸匹配的是一株奇花,长得普通,辛越曾在丘云子院里见过,花盏小小白白的,本事挺大,晾干了研磨成粉再配上七八种药材,就有妙用。
只要捏一撮这药粉扬在空气中,这只鹰在方圆五里之内都能闻到。
辛扬的袖口缝了一圈怪东西,她方才那一脚狠辣辣,肯定踩碎了盛放药粉的小玻璃珠子,再狠狠一磨是为了让自己脚底下沾点药粉,说不定心花扑扇扇地就找到她了。
但是如今,她很后悔她管这只气势凌人的鹰叫做心花。
原因之一是他们家的小成员从心肝开始,都随了心这个名头,原因之二是它的翅翼展开时,像一朵傲然盛放的灰黑花朵,原因之三是有个词语叫心花怒放,她觉得很衬它。
尽管,这是一只雄鹰,雄性的鹰。
所以,如今心花不搭理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这辈子能使出来最高明又隐秘的计策恐怕就是此刻了,巅峰即失败,辛越心里一阵烦躁。
陆于渊嘴边噙着淡笑,眼底映着外头的青树暗云,忽地伸手拉过她,幽幽冷冷声音响在她耳畔:“你哥哥,另有用处。”
辛越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
“请他帮个小忙,跟着你的人实在太多了,难缠。”
辛越提声:“你说了不困着我,不带我走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辛越气急败坏地帮他回顾了一下方才从那小院里过来时,他指天作出的那些保证。
“哦……”他慢悠悠应,“雨大,你听岔了也是有的。”
“……”辛越几乎要哽出一口老血,脑子一热,左手忽地抬起,刹那间,一只细白的手稳稳捏在了陆于渊颈项上,左手五指深深陷入。
居然……居然这么顺利……
果然只要距离够近,还是能打破身手壁垒的么。
辛越咽口口水,太过顺利反而有些磕巴了,弱渣把手掐在了高手的命脉上,一般都要说些什么才能显出气势来着?
辛越闭了下眼:“你,你的小命在爷手上。”
陆于渊低头看她,好似脖子上没多出来一只手,好似小命没有捏在旁人手中,悠然自在。
忽视其实就是一种蔑视,辛越感觉到自己被蔑视了,深深蔑视了,虽然她心知肚明,这点力气,还没等把他脖子掐红,她可能已经先交代在了这里,但做都做了,总得试试。
辛越把他往外推:“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陆于渊却反而往前一步,倾身在她面前,笑意脉脉:“掐死我。”
辛越左手使力,指头泛起青白,对方面不改色:“可,可能有点难度。”
陆于渊再朝前逼近,手抚上她的左手手腕,从手腕往上挪移。
辛越心头砰砰砰地跳,突然收手,反肘往他胸口一顶。
不出意料地。
左手手肘被一只掌心包裹,旋即身子被翻了个面,双手被拉下,陆于渊从背后贴着她,一只手轻轻掐在她细嫩的脖颈。
“辛越啊,力气不是主要的。”
辛越紧张得呼吸急促,手腕不敢乱动,颈间的手玉骨一般沁凉,她闷声道:“那是什么,勇气?”
“武器。身无寸铁,除了你那把袖箭,你没有任何能对我的性命造成威胁的东西,光凭你这双手,”他的头往前倾,轻声,“掐不死我,还得把自己赔进来。”
辛越没吭声。
他的手在她脖子上紧了一下便松开,忽然道:“辛越,你是不是只会躲?”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语句稍微调换,语气大相径庭。前一句饱含无奈,后一句隐有威胁。
辛越真是无奈:“但凡我打得过你,我也不会躲。”
陆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辛越叹一口气:“你还是明示吧,还有,松开我。”
陆于渊的手却倏然往上,握住她下颌,轻往后扣,辛越的后脑压在他胸前。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辛越沉默不语,手里攥得更紧,疼痛袭来,也没让她松开半分。
陆于渊的声音却似鬼魅,幽冷令人生寒:“我再说一遍,松开你手里的东西,我放你走。”
正在此时,一声霹雳巨响从遥天远处传来,透过层层云雾,划破穹顶雨幕,又沉又闷地传入她的耳里。
陆于渊双手掌心早已贴在她的耳边,她听到自己陡然提起的一道气声被放大,呼吸急促,像蒙上一层鼓膜。
整个天地,只剩下她起伏不定的气息,与阖眼的冥冥黑暗。
咔哒一声,一柄小小的刻刀掉落在地。
下一刻,他松了手,松得很慢,雨声、烛火噼啪声、松竹承风声慢慢回来。
陆于渊松开她,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血迹:“可以了。”
“辛越,你可以走了。”
辛越拔腿往外走。
到门口时听到他说:“伞在右手边,老地方,别淋湿了。还有……慢走。”
辛越踏出房门,一柄彩绘风火纹的油纸伞立在门边,伞柄上一道黄豆大的磕角,是她从前不小心磕出来的,她默了一瞬,没有拿。
外面碧青之色密布穹顶,水汽扑面而来,稍站沾衣密。
她突地回头,窗前立着个姿容卓绝的病弱公子,静静看她,好似有水汽从里漫出,雾蒙蒙一片。
“陆于渊,你要做到哪个地步,才会罢休?”
陆于渊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你闯进我生命时,我没有一点办法,你要离开,我也没有一点办法,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个地步,但总归不会罢休。”
辛越其实很想劝他莫要这么执着。
须知情之一字,每人书写得都不同,有人将它写得端端正正,有人将它写得潇洒肆意。
有人十五岁便会写了,有人到老都写不明白。
有人写得执着,有人写得寡淡。
有人用粗茶淡饭写出,有人用心血清泪写出。
林林总总,乃是古往今来第一难写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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