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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翻到后十几页,纸上折起来的角厚厚的,斜着看倒是将这册子中间挖了个小口似的,顾衍似笑非笑道:“挑了这些……是打算一日换一件地,在床上穿给我看?”
“?”辛越顺着他的指头,看到册子上花花哨哨、无不绮丽艳|糜的小衣裳,脸上烧得一片火热,咬着牙说,“布,布料少些,俭朴。”
顾衍啪一声将画册合上,手箍着她的腕间,一使劲按进怀里,贴得严丝合缝。
附在辛越耳旁轻声说:“这个习惯很好,但为夫有个十分成熟的建议,不如再俭朴一些……”
此后再说了什么,辛越连回想一下都觉着要火烧天灵盖。
总归春日的衣裳是挑好了,但也折腾得满床都是朱色的墨迹。
第二日起来,她再没法直视那两本册子。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这五个字真是至理名言。
有的人一攻百通,自然该多费心些,她这么给挑衣裳这事作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顺带着连同往后一应大小事都交给百事皆通的顾侯爷时,他面色沉重,坐在床沿盯着她……的手。
屋里丫鬟来来去去,悉无响动,丘云子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给她切脉。
芋丝颤着手,上前来将染了一小片血的衣裳抱走。
“真没事,吐血而已,又不是没吐过。”
天地良心,往常旁人同她轻描淡写地说“吐血而已”的时候,她真是恨不能跳上去将那人暴打一顿。
但这四个字如今在她身上应验出来,甚至于超过“吐血而已”的平淡,变成“吐血真不错”的诡异趋势。
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吐一回血,身子轻盈舒坦一分,仿佛吐出去的都是些不好的浊物。
但是这事她自己这般乐观,看在旁人眼里却十分可怕。
尤其是顾衍,今早用饭时,温柔似水、眼含春色地给她端茶。
却在下一瞬间遽然变色,那口血呕出来,洒的却仿佛不是她的衣裳,而洒到了他眼里,一片通红。
辛越很能理解他,试问哪个人能承受得住心上人上一刻露出笑,下一刻便吐了一口血出来的?这得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
所以她此时才绞尽脑汁地找着话,试图分散一些顾衍的心神,但是屋里只响着她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吐血的,安抚一屋子身康体健的,怎么看都是怪异。
“你别说话。”顾衍真是听不下去了,忍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看她一眼,都仿佛要少活十年。
这时丘云子按了半日脉象,终于收了手:“侯爷……”
辛越都忍不住了:“你就说吧!是好还是坏!?别掉书袋了!”
丘云子扯了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顾衍脸色顿时沉下去,却听他说:“侯爷,从前八分凶险,散瘀之后余五分,到得如今只余三分。”
“……”辛越扬笑,她果然没猜错,侧头看顾衍:“别担心了,这是好事啊。”
顾衍暗沉的眼风扫过她,语气更严厉一分:“你、别说话。”
辛越讪讪住了口,还是那句术业有专攻,如今攻这医道的是眼前的神医,还是交由神医去解释罢。
可是丘云子实在有苦难言,顶着夫人殷切的目光和侯爷阴翳的神情,他头上立刻就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若是月余之前,他还对自己的医术满怀信心,可是这一月看下来,夫人的好转,恐怕只有一二分是他的功劳。
他的话不敢当夫人的面说出口,只递给侯爷一个为难的眼神。
顾衍会意,垂下眼,道:“出去吧。”
“欸!是!”丘云子立即弹跳起来,难为他一大把年纪,扛着个药箱,还能哼哧哼哧撤得飞快。
辛越无奈地看他消失在帘子后头,转头时顾衍已经恢复往常模样。
她心中略感不大对劲,怎的丘神医一句话都不用说,便让他想开了?
她一早叽里咕噜地,说了这么久,他却只会让她别说话!
倒也不必这么欺负人,辛越气呼呼的,顾衍给她擦了擦唇角沾的一点血,“你怕不怕?”
“现在不怕了,我能感觉到,”她举着手,当空挥了两下,笃定地告诉他,“手上更有劲,气息更顺畅,你别怕……”
“好,总归是好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心里压得最重的那块大石,总归在一点一点消失,其余的,交给他来操心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顾衍到书房去,同丘云子交流了一番她服过的西越圣药后,再回到内院,看到坐在与星游楼底下的人时,头又是一阵沉迷一阵疼。
二月间,虽还是一派清寒,但春色蛰伏在深渊清谷中、冰床荒野下,已可见端倪。
积雪渐消,风刃已钝,轻风游过时,与星游楼上坠着细小的风铃随风叮铃作响,彩绸随之起舞,将楼前的月白身影衬出些许飘逸之色。
嘀嗒。
辛越缓缓抬起头,看向顶上乱飘的彩绸,蛛丝一般滴下的水滴,喊道:“芋丝——!快来帮我换个位置!下雨啦!”
……
出尘脱俗的意境刹那消失无踪,顾衍嘴角笑意止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闻声而出的芋丝见了顾衍,立刻又缩回屋里。
“没下雨,顶上积雪融化,风将水滴带落而已,”顾衍帮她将桌案往外挪了挪,“怎么在这写东西?”
辛越拖着椅子移到小桌案旁,说:“天气好啊,屋里闷。”
长亭眼疾手快,早早扛过来一把圈椅,顾衍拉过来坐在她身旁,凑过头问:“在写什么?”
辛越将笔搁下,扭了扭脖子,端陈皮茶喝了一口,道:“下帖子,前两日口头上请了武安侯夫人来玩,想想还是下个帖子显得庄重些。”
“嗯,”顾衍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想起件事,道,“夫人介不介意再多几人?”
“……”辛越转头,“合适么?”
“不太合适。”
辛越奇怪:“那你方才说……”
顾衍:“虽然不合适,但是。”
辛越偏头,等他说完,顾衍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准确来说,他懒得管这些宴来请去的事。
“但是,总有些不请自来的人。比如,耿思南。”
顾衍说着轻轻挑了下眉,最信重的几个亲信竟是这个德性,他很有些尴尬,神情上有些常年受此烦扰的窘样。
谁料他微感头疼的事,辛越爽快地应下,激动道:“太好了!我这就给嘉年也下个帖子!嘉年同阿樱也是相识的,这样一来就更热闹了!”
顾衍再次补上一句:“还有你哥哥。”这个才是最头疼的。
辛越的激动之色顷刻消散,磨着牙道:“这个就不用下帖子了,他自己闻着味儿会过来的。”
“嗯。”将棘手的事情解决了,他在桌案上的金漆福寿纹八方盒中抽出了夹中间的一本,翻开看了一眼,手一扬丢到身后。
垮啦一声,动静不可谓不小,辛越扭头看了一眼,提醒他:“这盒子里的是旁人给我下的帖子。”
“知道。”顾衍手下没停,看一本,丢一本。
第106章 、花楼是去了
辛越停笔,偏头去看了一眼,再瞧顾衍时,目光就在他浑身上上下下打满“任、性、妄、为”四字。
那封帖子她方才看过,老宅送过来的,帖子上娟秀的簪花小楷上洋洋洒洒一片溢美之词,简单说就是新年新气象,你身体好了吗,我祝福你,我们全家上下都祝福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上门来瞧瞧你,落款是顾三太太。
顾衍不喜老宅中人,她也不喜,自然没打算将人往府里请,只是人虽然不走动,礼数还是要周全的,她留着这些帖子,预备着让老倪按着各家去送些礼。
谁料顾衍一来就都给她扔了,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辛越心道,多大的男人,还是有孩子样,这个孩子样,要么对着中意的人,要么对着讨厌的人。
顾衍扔完半盒帖子,抬脚架上矮凳,双手背在后脑勺,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这样看来,他不但举止上有孩子样,其实睡觉时的模样,也很有些孩子样。
他的眼睫毛很长,像一排卷翘的扇羽,鼻梁上一颗浅淡的痣,比芝麻粒还小,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他的眉峰、下颌最有杀伐味儿,此刻都变得柔和许多。
满身戾气和威严卸下,仿佛连这些年流逝的时光也不作数了。
像变成了她十二岁时,时不时出现在南门桥烟雨里、甜水巷口槐花树下、西山山头的那个少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南门桥下总有人撑伞,甜水巷口她会给他带煎西京雨梨,西山路上一匹马变成两边马蹄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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