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孵蛋(1/1)

    太姒为洹的长子赐名为“辛”。

    辛者,姜味也。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姒洹盘绕着自己的长尾,靠在石壁上。在这靠近地热之源的地下石窟中,他将在这里度过整整两个月。因为他刚出生的长子,需要较高温度的环境孵化,同时也要,一刻不停地从父亲身上吸收自己成长所需的灵力。

    洹曲起手臂,撑着自己的脑袋。他身体稍有些疲累,但精神还不错。虽然要在这地下石窟中,一动不动地过上两个月,并一直维持着蛇形,但蛇尾中卷着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让人觉得喜悦又劳累。

    长长的蛇尾卷成一个团,原本冷峻的雪色,也变成温柔的色泽。一颗比出生之时,又大上一圈的白色蛇蛋,正被蛇尾卷在其中,舒适安睡着。由于蛇尾与蛋是同色,为避免分辨不出,又用朱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洹”字,方便分出正反面。

    自从那日姜荔见到蛇蛋,举动异常之后,他们就知道了,荔在心底是不愿要这颗蛋的。在心痛之余,他们虽然想让荔和蛋多接触一些,好让他逐渐适应,不再抗拒自己的孩子。但现在蛋还太过脆弱,他们也只能把蛋先从荔身边抱走,防止他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等孩子破壳后再做打算。

    把蛋抱走后,荔好像也恢复了正常,没过问蛋去哪里了,也不再发火,平平淡淡,只当自己忘了生过这个蛋。看到荔这个态度,原本因为做了父亲,而满腔欢喜的洹,喜悦也被冲得干干净净,如一盆雪水般透彻。荔倒比他,要冷静得多。洹撑着头,看躺在蛇尾中的那颗蛋,原本因为一缕情思,而跃动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对蛋说,也是自嘲:“你的运气不太好,不讨你母亲喜欢,怪只怪,你出生的时辰不好吧!”

    那颗蛋蛋动了动,他还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懂得一种本能的依恋,往父亲的蛇尾里钻了钻。长尾的尾尖一拨,就像小手一般,扫了扫怕冷的蛋蛋,把它往里面带带。蛇尾上的鳞片微微舒张,却不会伤到蛋,反而散发出比平时还高的温度,方便蛇蛋的孵化。

    忽然,一阵碎石被踩动的声音传来,昏暗的石窟内,一道晕黄的光线渐渐传来,驱散了黑暗。洹抬头看向入口处,发现是泷,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大哥。”姒泷走近了,他看向那颗窝在蛇尾中,正在活泼地滚动的蛋蛋,不由得也是一笑。蛋蛋好动,时不时就想滚到地上去,好在父亲的蛇尾总是看住了它,能把它及时地卷回来。“累了吗?若是累了,我替你一会也行,你好出去透透气。”姒泷说。

    洹低头看着那颗蛋,它在蛇尾卷成的圈子里,愉快地滚来滚去,仿佛能听见它欢乐的笑声。这样好动的性子,怕是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没少折腾吧。姒洹说:“这点累算什么?别忘了,光和旦也是我孵出来的。”

    泷笑着挠了挠头,那时候他年纪也小,成日里不见人影。孵蛋这种枯燥乏味的事,自然是多是大哥去做的,偶尔二哥也会帮忙。姒泷说:“听说远古时候,雄性孵蛋是要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地呆上两个月的,还得不时提防猛兽的侵袭。因为雌性,都是一生下蛋,就走了。到后来,人们逐渐聚居,才有了兄弟、族人的帮忙,孵蛋也无需忧心安全。”

    他是笑着说的,但笑着笑着,也笑不下去了,想好的转移话题的闲话,也说完了。洹看着他这个样子,对于他们兄弟,没有比彼此,更了解对方的了。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以明白内心真意。而此时,燃烧着的火把也发出了“毕啵”一声。

    “荔走了。”姒泷说。

    火影一晃,洹的眼神也跟随地上的阴影一动,他说:“哦,回姜族了?”

    “是的。”姒泷说,“这段时间他休养身体,看守也比较松懈。他走过一次,熟门熟路,自然回去了。”

    荔刚生了一个蛋,姒族上下,正沉浸在获得新的王室成员的喜悦中,谁也没想到,产后的母亲,会自己走掉。,

    姒洹说:“过了几个月了他自然是想回去看看的。他总要确认一下,姜萝到底有没有事。”

    “我也知道是如此。但是,但是,唉”泷忍不住捶了一下石壁。

    “慌什么。他看过了,自然就回来了。”姒洹说。若是不回来,他不介意再抓一次,反正抓一次多一颗蛋,他也不吃亏。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有点担心”姒泷说,“我担心他回到姜族,看到已经完全将他忘记的姜萝,会有些接受不住。”

    洹的眼睛一动不动,他说:“这个后果,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耳朵里听到的,和后来自己亲身体会到的,是不一样的。更可况,那时候,姜荔痛心忧虑,什么条件都应得下。等到真的亲眼看到自己一心守护的人,把他忘记,心如刀割之感,不是那么好挨得。

    蛋蛋也许体会到了父亲的心情,一动不动地窝在尾尖里,乖乖地不乱动。而火光的影子,映照在姒洹脸上,给他立体的面孔,也映照出许多明明暗暗的区域。

    也许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但失去自己的族群,从此独自一人飘荡在这天地间,那种孤独恐惧,还是太过可怕。洹理解荔这样成长经历的人的心理,作为祭祀之女的兄弟长大,他从小到大的信念,就是为神女付出自己的生命和忠诚。萝是他的姐妹,更是他的信仰。被自己的祭司抛弃,就好像信徒为神明所弃。

    这种精神支柱的崩塌,就如同姒族人听到姒滢的死讯。

    姒洹知道姒泷是想劝他,去看一下姜荔,怕他出事。姒洹笑容淡淡,说:“姜荔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劝了,怕是适得其反。”

    “就当是看到蛋的份上吧。”姒泷说。也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蛋蛋也稍微动了动。

    蛋的意识还处在一片朦胧之中,但它已经懂得根据气息去分辨亲疏。它固然认得出姒洹的气息,但它同时也怀念,那个它呆了好几个月,温暖黑暗的地方,只是现在那个母体却不在它身边。

    姒洹叹了口气。

    姜荔走进了梦中。

    他感觉自己呆在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温暖又舒适,他睡得十分舒服。但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而他的耳边,一直朦朦胧胧地听见一个稳定的心跳声,强大又温柔,非常安心地陪着他。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到一个另外的气息,总是喂给他很多的能量,让他吃得饱饱的。他的意识也一日比一日清晰,却还是想亲近那个心跳声。

    他想亲近那个心跳声,就像是走兽欢喜一个温暖的巢穴,雏鸟依恋一片温柔的羽翼,是刻在骨血里的吸引。但那个心跳却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努力了一次又一次,想吸引那个心跳的注意,却仍得不到回应。就像是一直伸着的小脑袋(如果分得出头部的话),怎么也等不到抚摸一样。

    于是他着急啊,着急着想靠近。有一天,他就突然脱离了那个温暖黑暗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满是光亮的世界。他有点冷,又有点害怕,许多陌生却亲近的气息,将他包围了。他想回过头去找那个心跳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等到这里,姜荔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不是他的意识。但他却走不出,只能任由那颗蛋,将自己的睡梦,无意识地传导给他。

    他感觉到自己也重新变回了一颗蛋,有着坚硬却薄脆的外壳,但没有手脚,只能圆润地滚来滚去。他被一条蛇尾紧紧盘绕在中间,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但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清晰,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也感受到外面的来人。

    外面照顾着他的,是他的血亲,他知道。但这血亲,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他每天动来动去,想溜出蛇尾构成的巢穴,找一找原来陪伴他的那个心跳,却怎么也找不到。每次他一滑出去,那条蛇尾就会准确无误地把他卷回来。他虽然在这里呆得很开心,但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因此有点委屈,也有点失落。虽然一直有蛇尾陪着他玩,一会儿这点不开心就忘在了脑后,但在黑甜的睡梦中,蛋蛋还是忆起了对那个沉稳心跳的渴望,并且不知不觉地把这梦境,传递给了自己的母亲。

    荔逐渐从深沉的睡梦中走了出来,天际欲晓,他睡梦的昏沉感,也逐渐与那颗蛋每天昏睡的生活,分离出来。他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手脚,也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颗蛋,而是他自己,但朦胧之中,又有另一条凉丝丝的东西,爬上了他的脚背。

    那是一条白色的蛇尾,绕上了他的小腿。而一个肉乎乎的小娃娃,正坐在他脚上。那小宝宝,一头白毛卷成一绺一绺的,而看见是他,大大的红眼睛里也写满了喜悦。他欢欢喜喜地抱着荔的腿,尾尖高兴地蹭来蹭去,浑身恨不得写满几个字“抱抱我”、“抱抱我”而姜荔的耳边,也听到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妈妈、妈妈”

    荔一下子醒了过来。草原上的风凉爽地吹拂过他的头发,那种因为睡梦而昏昏沉沉的感觉,也被晨风吹散。他也从那种作为一颗蛋,圆滚滚地转来转去的混沌感中解放出来了,而那个声音

    他本来不应记得的,他本来应该把那颗蛋忘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了。而那个稚嫩的声音姜荔不敢想象,也不敢面对那是谁。在没有那颗蛋后,他本应觉得更轻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好像被切成了几半,而其中一半,就落在很远的地方。

    荔站了起来,这里离姜族王庭已经不远了。虽然姒洹说会救下妹妹,但他要回去确认一下,阿萝到底有没有事。而姒族人给他的时间不会很多,说不定没多久,就会跟上来了。他要尽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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