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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远天南站在浣剑潭中间的竹桥上。

    水边积满了柳树的新叶,鸟雀在他走近时才受惊地跳开。偌大的浣剑山庄空无一人,厢房,庭院,武场,剑阁,都笼罩在懒洋洋的日光中,仿佛还能听见花叶自行舒卷的声响。

    他不慌不忙地在山庄内绕了几个圈子,最后停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已经打开的石锁,他将之推开,面前是一个幽静的院落,墙上覆了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青苔。满地无人清扫的新叶压着干枯的旧叶,加上雨水打湿后腐烂的梧桐花瓣,拧成一股呛鼻的气味。

    树下有两人正在对局,落子之声格外清脆。青衣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谢天谢地,可算来了。这杀性我真的抵挡不住。”

    白衣人道:“你还没有输。”

    青衣人道:“真输了就不好看了,不如停在这里,日后再续。”

    远天南静静地看着他们;这两张年轻的,故作镇定又孤注一掷的面庞,甚至那种明枪暗箭的说话方式,都勾起他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他说:“你们在等我。”

    简凤箨点了点脚下的地面。“当然。你除了这里,还会去哪里?毕竟你在这不见天日之处度过了毕生难忘的十五载,若我是你,非将这里每一块地皮都翻过来解恨不可。”

    远天南道:“所以浣剑山庄的人才会跑得这样快。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留下,我就不虚此行。”

    他拔出背上的螭厄剑。“父债子还,他欠我的东西,我当然只能从你身上讨回。”

    任剑还冷冷道:“他不欠你任何东西,你十五年前就该是一个死人。”

    远天南语气平淡。“那夜如果不是朔望君赶到,你现在本来也该是一个死人。但她也因此伤重,你今日再无脱逃的机会。”

    简凤箨咳了一声。“还有我啊。”

    远天南看了他一眼:“还有你。我记得你的剑。”

    简凤箨笑道:“谢谢,荣幸之至。”

    远天南道:“当初你和那名医者豁命将我唤醒,就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简凤箨:“什么结局?你未必能预料到今天的结局。远天南,剑绝老前辈,虽然我对你从地狱爬上来的坚苦卓绝之举很感钦佩,但事到如今,也只好请你再回到老地方去,还是那里对你比较适合。”

    他亦按住了剑柄。两柄剑在剑鞘中,发出彼此相和的震颤之音。远天南道:“就凭你们两个人?”

    任剑还:“当初杀你的,也是两个人。”

    简凤箨及时补充:“而且我们两人比他们两人更年轻,你却已经老了十五岁。”

    远天南粗砺的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你们可以试试,看是否能杀掉如今的剑绝。”

    “谁说他们是两个人?”

    从将近倾圮的屋内突然走出一个人。此人一身红衣,精神抖擞,手中已经出鞘的利刃,泛着水天相接处苍茫的浅青。

    “我们明明是三个人。”

    “这排场,前辈该当瞑目了。”简凤箨严肃地说。“这可是瀛洲城最好的刀。”

    佐良翻身下马,将浑身湿透的白马缰绳递给前来迎接的庄客。那人同时对他说:“壮士,三公子吩咐了,你一回来就请直接去见他。”

    佐良道:“先让我洗洗啊。”但他确实兴奋,恨不得抓住每一个路过的活物,绘声绘色地讲述此行的惊险刺激,而郭三公子对这一类故事一向很感兴趣,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因此他只是草草洗过了手脸,重新束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换了件衣服,就轻车熟路地走到郭靖远的书房。

    郭靖远果真在等他,翻看着桌上的书卷,见他进来,唤了一声:“佐兄。”他性子确实不拘小节,佐良虽然万般推辞,也不能阻止郭靖远一头热的跟他称兄道弟。“此行可还顺利?”

    佐良笑道:“九死一生。”

    郭靖远也笑道:“但佐兄还是凯旋了。竹先生和任少侠可好?”

    佐良撇了一下嘴。“他们好得不能再好。啊,他们也托我向公子问安。”他正待往下细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郭靖远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也许听不进去他的长篇大论。他只得先遏制滔滔不绝的冲动,问道:“公子这样急着唤我,不知何事?”

    郭靖远道:“确实有一件事。”

    他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书卷往旁边一推。“小可想请佐兄杀一个人。”

    佐良安静下来,煌煌灯火在他眼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过了一会他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子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郭靖远踌躇着道:“此人恶迹斑斑,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百姓大有人在。佐兄如果能杀了他,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佐良又笑了。“他是什么人?”

    郭靖远道:“当朝左仆射之义子。”

    佐良道:“我相信公子的话。但他跟你隔得这样远,什么仇怨使得你想杀他?”

    “没有什么仇怨,”郭靖远轻声说。“本来是没有什么仇怨——金阁小姐再过百日便要出阁了,嫁给这个人。”

    佐良站了起来。血流在他颅内来回地奔腾;他耳朵里嗡嗡地响。

    “公子,士可杀不可辱。”

    郭靖远道:“自从那两人逃走后,她没有再杀过一个人。”

    佐良笑道:“也没有杀我,是吗?还要多谢公子没有把我交给她。不然佐良早已殒命,如何还能在这里大放厥词呢?”

    “我……我会请兄长向她父亲提亲。”郭靖远急切地说。“她往后也不会再杀一个人了。”

    “那实在是太好了。”佐良说。“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公子必定能找到比佐良更适合这件侠义之举的壮士,而在下一介草莽,在府上赖了这么些时日,实在不适合继续叨扰。”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心头满是难以形容的愤懑,使他几乎想拔刀,想杀人,想立刻骑着白马狂奔而出,一直跑到人马都筋疲力尽为止。

    “小可自知这请求过于无耻,你当然可以置之不理。”郭靖远在他背后静静地说。“小可只是想告诉佐兄,佐兄如果想报仇,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

    金阁坐在双莲池水榭的栏杆上,低头看着聚集到附近的鱼影。左右叶张绿盖,花举红幢,她靠着朱漆斑驳的亭柱,将手里掐的一枝栀子花一瓣一瓣撕开扔下水去。

    “据说我父亲,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我母亲。”她说。

    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金阁回过头,疑惑地看着这个红衣的陌生人。他手中托着一个木匣子。

    “是给我的吗?”她说。“礼物?”

    她接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冲天而起,当场就把她眼泪呛了出来,但她并没有立刻扔掉手中的物事,只是用衣袖掩住鼻子,又仔细地看着那张眼窝处爬动着蛆虫的人脸。她本来就没有那么惧怕头颅。

    “这是谁?”她合上盒盖,问道。

    红衣人道:“是你未来的夫婿。”

    金阁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他讲的是一种异国的语言;但很快她哈哈大笑起来。

    “谁让你这么做的?他以为这样就能救我?”

    红衣人道:“这样不能救你。你已经无药可救。”

    他拔出了刀。碧玉般的刀身忽地闪过一抹幽静的光焰;那光芒熄灭之后,刀尖仍旧停在她喉前,只有一缕黑发飘落在地下。

    “是你。”金阁说,她终于认出了这柄曾闯进她轿厢来的刀。她仰头看着红衣人,目光一如当初,贪婪而炽热,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吞噬进她的骨血之中。

    “你在可怜我。”她说。“你凭什么可怜我?”

    红衣人的刀尖颤了一颤。金阁敏捷地往后一仰。在灼热的六月的午后,这沉闷的响声并不比一块落入水中的石头更能引人注意。很久之后,远处才惊起一只昏昏欲睡的水鸟。

    简凤箨伸手指了指遮天蔽日的莲叶。“撑一只小舟,在那下面睡午觉,一定很不错。”

    任剑还:“都是蚊子。”

    简凤箨叹道:“何必拆穿。”他将手中冰凉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眯眼把玩那只斑斓的玉杯。“你如今是庄主了,还坐在这里研究蚊子,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任剑还道:“诸般事务,大师兄比我熟练得多。但我的剑跟父亲还相距甚远,跟远天南几次交手,更让我领悟到诸多不足之处。唯有在剑上更进一层,才能不负众人的期望。”

    简凤箨:“行吧,你个剑疯子。”他笑道:“我去看过我们老三了,他现在生意做得很红火。公冶庐后继有人,我的罪责多少也减轻一分。郎都的确重铸了,但还珠他却无能为力。不过我已经替你向他订了一柄剑,这对于他将来名扬四海很重要,到时候你必须收下。”

    任剑还道:“这可以,我很期待。”

    简凤箨咳嗽一声,指了指桌上的剑。“所以,任剑还,我是来还剑的。”

    任剑还一挑眉梢。“你敢。”

    简凤箨赶紧澄清:“不是不是,我是来换剑的。我没好意思说过,其实我一直比较喜欢你手里的那把。”

    任剑还:“可以,这你一直可以选。”

    简凤箨:“你真大方。”

    任剑还:“反正人你不能选。”

    简凤箨笑道:“任庄主,当真有恃无恐。”他放下手中的玉杯,倾身过去。被按住的琴弦,勾出一声柔和的颤音。他心中有什么轻微一动;像一只点水而过的蜻蜓,突然被红鱼咬住了长尾,透明的翅膀挣扎出一圈精致的涟漪,随即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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