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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卓闵君很快就打断他,但是打断他之后,却是转头看了他好久好久,眼中情绪几经流转,最后归于漠然,那漠然里,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李绩心中一震。

    他很清楚那种眼神,看他如看恶魔,可是李绩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母后这么害怕他。

    怕到疏远他,不愿靠近他。

    没有苛待他责骂他,却更让人难以接受。

    “跟你没什么关系。”卓闵君挪回眼神,又放到书上,淡漠的话语脱口而出,就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她说来时没打算伤人,也没觉得会伤人,可偏偏,李绩面色一白。

    她依然没看到,她不想看他。

    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夺了别人的孩子,在后宫就会有个寄托,就会有个倚仗,能让她牢牢坐稳这个位子,只要她把那个孩子当亲生孩儿一样看待。

    可是,看着那孩子越来越肖似萧氏的眉眼,她退却了,也害怕了。

    心中莫名生出的抵触让她没办法和这个孩子亲近起来,甚至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总是能想到,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把手中的鸩酒亲手递给那个女人,

    看她哭着蜷缩着,绝望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夺了她的孩子,她求她善待自己的骨血……然后那个夜晚就成为这么多年来将她困在铁笼里的噩梦,梦里的冤魂索她的命,日日夜夜折磨她。

    卓闵君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她按了按眉心,撑着额头顺了顺越发困难的呼吸,一闭眼睛耳边就响起那女人的声音,哭嚎着,搅得人心烦。

    为什么死了都不死得干净一点?还要来折磨她……

    “母后——母后——”

    卓闵君被两声叫喊惊得一怔,低头一看,就看到那张稚嫩的脸……天真无邪的眼眸,纯洁无暇的神情,像她一样!

    那杯端在手中的茶水还没有递上前,卓闵君犹如见到洪水猛兽一般,飞快地扬起胳膊将那个小身影推开,双手被打飞,滚烫的热茶倾泻而下,洒了李绩满袖。

    热水顺着袖子流到手上,伤口传来阵阵疼痛,但他只是张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母后,好像还停留在刚才那莫名奇妙的嫌恶里……

    容卿身子激灵一下,嗖一下抽回手,突然的实感让她找到自己的身体,还不等她睁开眼,忽然一阵温暖包裹了她的手,那人将她拉回到怀抱里,紧紧拥着她,蹭了蹭额角的发丝,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做噩梦了?”

    他好像刚要睡着,被她的动静惊醒了,声音有些慵懒。

    容卿被抱得神思恍惚,缓了好一会儿才认清当前的状况,她伸手将身前人推开一些,扬起头去看他的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殿里只点了一根烛,怕太亮了她睡得不好,微弱的光只能看到那人的轮廓,背光的脸隐匿在阴影里,有些不真切,李绩闭了闭眼,将她的头按到怀里。

    “你睡着之后就来了。”

    容卿又从他怀里钻出来,一双秋水眸终于驱走睡意,透亮得似夜空繁星,非要看着他的脸说话:“我睡了多久?”

    “这会儿要四更天了。”

    竟睡了那么久……

    容卿眨了眨眼睛,继续问:“你一直在这吗?”

    “是啊,”李绩往里挪了挪身子,势必要将她摁到怀里,“所以再陪我睡会吧,快要到早朝的时间了。”

    容卿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睡得下去,而且她不想跟李

    绩挨得这么近,还没心情和时间好好梳理烦乱的心绪,她需要更多的距离保持冷静细细想清楚,然而这次她再推李绩时,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绵长的吸气声。

    “嘶……疼。”

    碰到伤口了。

    容卿立刻收回手,不仅收回手,还一动也不敢动。

    “你一直在这待着,没睡吗?”容卿的声音闷闷的,热气透过衣服喷到李绩心口上,痒痒的。

    火烧火燎的感觉一飞而上,温度霎时间就升高了,可他面上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兀自忍着,嘴上生硬道:“我在等你醒过来。”

    “做什么噩梦了?”李绩忽然低头问她。

    容卿一怔,埋头沉默了一会儿,随意答了句:“忘了。”

    烛火幽幽,那人那面却印刻在心里,李绩甚至能想象到她此时的神情,总是让他魂牵梦萦无可自拔,铁石心肠化作柔情春水,就这样将她困在自己的天地里。

    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地替她抚顺:“忘了吧,忘了也好,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何必要记得。”

    他好像在说这件事,又好像意有所指。

    容卿却想得出神了,她确实记不太清梦里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被烫了一下,烫得手疼,直接把她吓醒了。

    “你不困了?”李绩问她。

    容卿没吭声,好似没听见,在他怀里皱着眉,十分严肃。

    李绩听着没动静,以为人又睡着了,便向后撤了撤,却看到容卿缩在被窝里,瞪着大眼睛不知道正想着什么。

    室内幽香浮动,昏黄灯光半遮半掩,跳动的火光在心头跃动,李绩有些恍惚,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她也很久没有这样毫无戒备之心地让他看着。

    虽然还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但只要能靠近,一切就还有余地。

    李绩想着,忽然觉得心口一疼,他闷哼一声,伸手覆上心口,床上的人立刻回过神来,两手紧紧扣在一起,皱着眉看他:“我没碰你!”

    看着她立刻撇清关系的模样,李绩失笑一声,突然绷住脸色,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心口处:“你之前不是挺厉害的吗?”

    容卿想要抽回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立眉看去,眸中像烧

    了一团火,偏偏看在李绩眼里像泅了一滩水,水无形缠绕,将他整个困住,无法挣脱,甘愿沉浮。

    李绩忽然低头,温唇相贴,撷一室幽香,怀里娇躯微微一颤,霎时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只是怔怔地眨着眼,等她回过神来,李绩已经心满意足地从她唇上离开,然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在额头上又留下一吻。

    李绩惬意地笑笑:“我喜欢你跟我发脾气使性子,那是个活脱脱的你。”

    那话普普通通,一点也不好听,却没由来地说得容卿心里一酸。

    可能他们都太过浅薄,一生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都未曾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也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

    就像她永远也想不到那么一个心如铁石的四哥原也有那么渴望被爱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步一步地试探,最后学会的是竖起高墙封闭内心活成一个伤人伤己的刺猬。

    那刺猬只对她亮出腹上软肉,一身最脆弱的地方。

    “四哥。”

    李绩微怔,应声:“恩?”

    “五年前,在皇姑母自缢的尸首前,你跪下时,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问出来,有些艰难,那些她极不情愿回忆的过去,原来在别人眼里,是更加复杂折磨的记忆。

    李绩神色一顿,环着她的手臂明显变得僵硬了,猝不及防的一击,伤到他时根本毫无防备。

    良久之后,李绩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既然这么问我,当年的事应是都知道了。我没想到你会去锦鸣堂,更没想到你会问那件事,她跟你说完之后,你头又疼了吗?”

    他绕了半圈,最后问了这么一句话。

    容卿轻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你只关心这个?”

    “我只关心这个,”李绩闭了闭眼,“以前心中多有郁结,而今只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知道了。”

    “你是个心中永远不会替他人愧疚的冷心肠,我是个明知是错也不肯放过别人的人渣,岂不相配?”

    容卿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问得一怔,最后挑起尾音颇有几分痞气,不像个正儿八经的皇帝。

    “可是……”

    “没有可是。”李绩忽然皱紧眉坐起身,将她也从床上拽起来。

    两人相

    对而坐,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已经从鬼门关都走过一圈了,事到如今,你别说要因为些什么陈年旧事再躲起我来,我可再没有一条命给你打开心结。”李绩咬牙切齿道。

    虽是咬牙切齿,但语气并不严苛,好像只是吓唬她。

    情和意从来没有可堪相抵的时候,他欠她的是他欠她的,因皇姑母而生出的仇怨又是另说,永远不能混为一谈,心里清楚,但这恩怨缠绕在一起,总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绩却偏过头去:“那时,四哥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容卿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才那个问题。

    李绩回过头,漆黑双眸将她包裹,认真的神色不容她闪躲。

    “虽然你听着,可能会伤心,但我看到她的尸首时,心中只觉松了口气,只要她死了,那些前尘往事就都可烟消云散,我就能……”

    他忽然不说了,语气太过激动牵动了伤口,他低低咳嗽两声,伸手擦拭嘴角,笑了出来:“忽然想起,原来我那时就想让你成为我的人了。”

    容卿看他笑得太过恶劣,心里涌出一股火来,拳头狠狠砸到他肩膀上,李绩挨了一下,还要挨第二下的时候,他握住容卿的手腕:“对,你看,我当时就那么坏,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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