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怀疑此处有鬼(1/1)

    席墨闻言失笑,暗想这称呼一事怎可随意,嘴上却道,“前辈便是此峰的客卿长老么?”

    “是。”

    “那弟子便称您为长老了。”席墨眼睛亮亮的,“长老,弟子有一事相询。”

    “嗯。”

    “长老可曾收徒?”

    “不曾。”

    “可有收徒之意?”

    “没有。”

    席墨顿感挫败。这一串答得也太果决了吧?!

    那要不要考虑收我为徒?这句话就再也问不出口了。

    可他仍不甘心,失落中还夹着一丝惧意,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我叫做席墨,眼下可能是农令峰唯一的弟子了。”

    他只等着一声“嗯”,却不想对面分外淡然道,“我叫做江潭,现在是此处唯一的长老。”

    席墨又呆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思索了一下,索性以指沾了竹炭灰,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了起来,“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

    江潭点点头,看小孩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便道,“知道了。”

    席墨无言片刻,面上忽起了丝甜笑,“您的名字该怎么写呢?”

    “江天一点潭影中。江潭。”

    席墨只能“哦”了一声,“长老的名字听着清冷,却是我见过最能吃辣的人了。”

    江潭思忖片刻,“多谢夸奖。”

    席墨:不,我并没有在夸你。

    他心中忽起了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总觉面前这长老该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早将真的老伯与长老吞了下去,歇在此处守株待兔。

    这么想着,又有些忍俊不禁,觉得此情此景正合着前些日乔沛同自己说的精怪故事。

    外头的雨势更剧,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那风雨呜咽凄嗥。膛中的竹子劈啪作响,时不时溅出几丝儿火星,依稀将要烧尽了。

    席墨往灶台边凑了凑,“我来此前听陆师兄说,老伯便是住在这园子里,您也一样么?”

    “我住在千碧崖。”江潭半脸隐在暗处,直如水墨将融,烟雨将倾。

    席墨笑了笑,“您可知弟子该居于何处?”

    “不知。”江潭道,“今夜你可暂居书室。”

    席墨面上仍带着笑,“这雨看着是停不了了,您还要赶回去么。”

    “唔。”

    “您若要回去,我便同您一道。雨这么大,两个人行路总好过一人。”席墨分外诚恳,却听江潭缓缓道,“我那处只有一榻,与其睡地,不如睡书室,暖和。”

    听着竟是比自己更加诚恳。

    “……可是这里黑漆漆的,只我一人……”席墨满腔委屈失落才起了个头,就被塞了一把蜡烛来,“可用到天明。”

    这人怎么随身带了这么多蜡烛啊!!真的不会坠得慌吗?!

    席墨无语凝噎,只得起身,从斗橱中翻出一截麻绳,将那两只竹筒穿成一串儿递了过去,“长老路上保重,下次做饭弟子一定记得多放干椒。”

    江潭看了看那串竹筒饭,“放着吧,明日我还来的。”

    他看着席墨将灶台拾掇干净,又撑着伞将他送到书斋。短短一段路,两人衣裳皆湿透了一半。

    席墨别了江潭,将木几搬到了案上,又从书架下寻出几个软枕并一卷蚕丝凉被。他将那把蜡烛逐一在枕边排开,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江潭了。

    照此看来,不如等老伯回来。或许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亦是肯认下自己。

    第二天天未亮时,席墨忽被一声长啸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了眼,刚觉出雨似乎停了,就见一道黑影扑了进来,冲着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揍。

    席墨闭着眼,从榻上滚到榻下,听一道嘶哑的声音喷火般怒道,“小人害我!”

    那人揍得够了,吐着舌哈嘶哈嘶,“你是何人?为何埋伏我?”

    席墨用袖子擦了擦血,摩挲着爬了起来,勉强将肿眼睁开一条缝来,恍惚间瞅见一张山魈般的怪脸,“我是……农令弟子,我没有埋伏你。”

    那人却笑了,“什么弟子?后山何时有了弟子,怎地我从来没听过?”

    “……”席墨用舌一搅,吐出半颗后槽牙来,“昨日新来的。”

    “好你个小鬼!满口胡话!睡我书榻盖我被,长能耐了?!”那人嫌弃道,“你究竟是哪峰弟子?师父没有教你不能乱动别人东西么!”

    席墨一怔,“老伯?”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伯!”那人手指微动,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以为你好心孝敬我,结果做了什么东西!现在我嘴巴都疼,嗓子也哑了!”

    席墨一时被吼得晕头转向,并不觉得他哑了。

    “抱歉老伯。”他爬了起来,“昨日那饭的干椒放多了,弟子也被辣得没有吃下去。”

    估计是他态度还算不错,老伯哼了一声道,“你去,给我把院子收拾了,姑且放你一回。”

    席墨应了一声,出门一看,院里被雨水洗得润亮的石板道上堆着一车脏兮兮的麻布袋子。

    老伯跟着出来,顺便取了杯子舀水喝,“扎黄绸的往柴房里搬,红绸的放在堂口,青绸的留着不动。”

    待席墨一袋袋搬完,太阳已出来了。他被晒得筋骨舒畅,却因鼻腔堵了血块,仍是呼吸不畅。

    “手脚还算麻利。”老伯气消了,也不为难他,“去吧,别让我再逮到你。”

    席墨愣在当地,只能行了一礼道,“老伯,我真的是新弟子。”

    “……啧,早说过后山不需要人了。”老伯道,“谁让你来的?!”

    这架势竟似是要去寻根刨底揪人问责了。

    席墨咬咬牙,“是晚辈自己要来的。”

    “你还能耐了。”老伯嗤笑一声,“没人同你说,你自己还能知道后山怎么走?”

    “晚辈测得根骨不佳,又听人说这等资质,就连后山也不会要。此前晚辈确实未曾听闻后山,这就斗胆询问,知晓了清虚第六峰农令。”席墨道,“到访蓬莱前,晚辈便有意投身药道,不想一问之下方得机缘,便向甘度长老请求,无论如何都想见前辈一面。”

    “现在你见到了,可以滚了。”老伯不着意道,“后山便是不属五峰,也是不要废人的。”

    “……晚辈于药理颇有感悟。”席墨挣扎道,“药之一道,该与药草同性同德,不独求根骨,亦有造化作用。”

    “笑话。你当这是哪里?”老伯已有几分不耐,“不问根骨的药道,海内九州遍地都是,你又何苦在此装腔作势?”

    席墨顿时无言以对,静默半晌只能道,“晚辈打扰了。”正要转身离去,一枚六角棱盒便扑面甩来。他一时未看清,教那盒子落在地上,才摸了起来,就听老伯,“拿去擦脸。”

    “谢过老伯。”席墨心中叹了口气,揣着药膏走了。直到看不见那处园子时,才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坐了很久,天又阴了。席墨听得顶上风势愈剧,恍惚嗅见了雨腥味,这就挪到了道旁的树下,蹲在了泥地里。

    ……千碧崖……在哪里呢?

    雨水浇下来的时候,席墨很认真地想。那树叶子却不挡雨,山风一吹,反是兜着劲儿将他彻底淋透了。席墨索性坐了回去,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坐久了却不免觉得冷,又被雨滴子砸得有点儿晕,整个人便团成一团,瑟瑟起来。

    不知何时,雨忽然停了。

    席墨本埋着眼思考,一仰头,却见江潭正垂首望着自己,手上一柄油纸伞,不大,刚好将他们二人遮在一起。

    他便笑了。

    江潭见这孩子鼻青脸肿还冲着自己笑,雨滴顺一绺绺的额发往下滑着,一双大眼也泡得肿胀通红,看着竟似淌了满面泪水般。

    他不知席墨为何坐在雨中,却是往上行了几步,示意他与自己同来。

    席墨没有动,只伸了手去拉住他衣服下摆,摇了摇头。

    江潭被他拽着,只得蹲下/身去,“怎么?”

    “长老,我刚才想着一个只有你能解答的问题呢,你就来了。”席墨眨了眨眼,将面上水珠抹了一把,“长老可知,千碧崖怎么走?”

    “据此西北二十里处。”江潭说完,又道,“你有何事?”

    “我想去寻长老。”席墨道,“想求长老……”说着便往前一倾,栽在人怀中。

    江潭猝不及防被栽了满怀,又听小孩在耳边絮絮道,“去……去千…崖……不回……不……”

    一时默然。半晌后才淡淡道,“席墨。”

    席墨不出声,只沉沉地扒着人不放。江潭好容易将他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站起身来,看失了依托的小孩又委顿在阶上,死鱼般折着身子,细密眼帘被雨水刷得一/颤一/颤,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惨白,看着已是毫无活气了。

    唯有一只手,不知何时又缠上了他的袍角,虚虚攥着,退开半步就能抽走。

    江潭怔了怔,这次却没有动。过了一刻,手中伞一斜,终是将席墨搀了起来。而后,往山下行去。

    只这一次,席墨才知道,这后山唯一一位长老,居然是不会御风术的。

    江潭一手护人一手撑伞,行得甚为艰难。到了后来攀崖时,席墨听得那喘息尤为不稳,都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了,这就迷迷糊糊道,“……长老?”

    “你醒了。”江潭便停了,“……自己能走么?”

    席墨从他背上滑下来,“可以的……谢谢长老……”他手仍攥着人一片衣服不放,只这山道绣于绝壁之上,狭窄处仅容半人得过,放眼一望,一臂之外便是通天彻地的雨帘,席墨瞥了一眼都觉得眩晕。

    “你在前面。”江潭将他拉到身前,伞也给他撑在头上,“走吧。”

    席墨忽然后悔了。

    ——他该继续装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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