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解释说明(1/1)

    坐在明亮的餐厅里,赵韶正盯着桌上的绿植出神,赵丽蔓点完餐,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她笑着对赵韶正说,“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以前我和你爸爸经常来这里吃。”

    她有意无意提起赵韶正生父的事情,但是赵韶正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欲望。一个只不过提供了精子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一个父亲?

    他看着那盆绿植宽大的叶片,突然问:“你回来干什么?”

    赵丽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照顾你啊,你小姨实在是腾不开手。”

    小姨?那是他叫了十多年妈妈的人,现在在她嘴里又成小姨了?可不可笑。

    “她是我妈。”

    赵韶正拆开竹筷,筷子分裂的声音清脆明亮。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

    赵韶正猛地打断她的话,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生我哥吗?”

    他低下头,问,“你又是怎么在当他的妈妈的时候,又生下我的呢?”严郁只比他大两岁,那么他应该就是在严郁出生后一年怀上的,那时候一岁多的严郁想来还没断奶。

    孩子尚在襁褓,就能堂而皇之地出轨、与别人孕育生命吗?而且严郁还记得赵丽蔓,那是不是说明,赵丽蔓在出轨怀着他的情况下、还继续和严郁生活在一起,当一个冷漠的母亲。

    小小的严郁,该有多难过呢?

    赵丽蔓沉默着,他催促了一遍,“你说呀。”

    她放下茶杯,开口道,“只有你是我的儿子,那孩子不过是……?”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红唇里吐出的话语无情到让人心寒的地步——“……?不过是一场交易。”

    窗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丁零作响,天色瞬间暗沉下来。餐厅里亮起了温馨的鹅黄色灯光。

    赵丽蔓端庄的脸上浮起一层专属于母亲的慈祥。

    她抓起赵韶正放在桌子上的手,解释道,“我只爱你父亲一个人。只有你才是我和他爱的结晶,我只爱你。”

    赵韶正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不解:“你说你爱我?”

    “是的,我当然爱你,我这次回来就是带你走的……?”

    骗子。

    赵韶正猛地甩开她的手,高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现在来!”

    他掀翻桌上的餐具,猛地站了起来。被打翻的浓茶在洁白的桌布上流淌出一片褐色的湖泊,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回旋。

    赵丽蔓惊愕地仰头看着他。

    她本以为这是一个温顺的、好拿捏的孩子。

    她低下头,哑声道,“因为妈妈生病了。”

    夜里,在陌生的房间里,赵韶正辗转难眠。赵丽蔓很艰难地讲述了一些过去,很明显的,有一些旧事她不愿意提起,却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爱赵韶正的,而努力地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还告诉他,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那头漂亮的长发其实是假发,取下来的时候,赵丽蔓难堪得几乎掉下泪来。

    赵韶正相信了她。可他觉得这是没有用的。

    这有什么用呢?

    她说她爱他。可他并不需要她的爱。

    赵韶正翻了个身,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单上,像是一片发光的河流,他没来由地想起严郁,严郁也像一条河流。但他流经他的面前,他便忍不住地踏进去,然后随波逐流。

    沉沦是注定的事情。

    他开始回忆那个夜晚:严郁的吻是炽热的,落在他的后颈他的脸颊,严郁的手臂有力,像是铁钎一样锢住他的腰;而他是成熟后接近糜烂的多汁葡萄,把所有的糖分和酸涩都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一滴不剩。

    那之后的他大抵只剩下一张干瘪的外皮。

    温存后,他沾满白灼的腿还在打颤发麻,严郁弓着背,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问,你为什么爱我。声带的震颤透过嘴唇传达到胸口的皮肤,他的心口发麻。

    不是孺慕、不是喜欢、是爱。

    什么是爱呢?赵韶正摸着严郁有些扎手的短发,望着空中的某一个虚无的点发愣。

    在他十四岁的时候,经常想,什么是爱。

    书籍里、电视剧里、课本里,没有哪里清楚地解释说明过这个词语。赵韶正因此不懂什么是爱,但是他无端地认定,自己是不被爱的。

    他是沉默文静的孩子,但是又倔强固执得让人头痛。那个时候,赵丽莉不管他,邻居议论他的身世对他指指点点,学校里,老师只关注他的成绩,那些同学们则是对他敬而远之。

    他想,这些人里,他能爱谁呢?答案是无人可爱,于是便只能爱自己。

    爱自己的阴沉。

    爱自己的丑陋。

    爱自己的孤僻。

    爱自己的执拗。

    爱自己所有不被人爱的部分,爱那颗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心。

    然后在某一天,这所谓的爱分崩离析。

    那是太平常的一天了。赵丽莉不知是工作还是约会,彻夜未归,他自己起床,做了早饭,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赵丽莉从一个男人的黑色轿车上下来。她醉醺醺的,捏了捏赵韶正的脸,说,宝贝要听老师的话哦。

    对门的邻居脸色难看地大力关上了门,发出震天响的声音。

    赵韶正想,他当然听老师的话,无论被欺负多少次,只要老师讲一句,你是好学生,别计较学习外的事,他便乖乖地闭嘴。

    无论是作业被丢掉还是校服被扔进水里。每一次,他站在办公室里,站得笔直,明明是受害者,却要面对老师一次次的叹息。

    走进教室,打闹的同学从他身边经过,狠狠地用手肘撞了他的手臂,课本落在地上,又被不知道谁的脚踩了出现黑色的脚印。

    他深吸一口气,去厕所洗把脸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上课了,铃声敲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椅子上被用五零二粘牢的尖锐的图钉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崩坏了。

    那个勉强建立起来的对自己的爱。

    周围的同学,尤其以他的同桌为首,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图钉细长尖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椅子一侧,明显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们当然不是想把他弄伤把事情闹大,他们就是拿定了主意,懂事的优等生不会作出任何扰乱课堂纪律的事情。

    在那些人的设想里,他应该是勉强地坐在椅子一角,半边身子悬空,却还要坐得笔直,聚精会神地听讲,就算告诉老师,因为对象是沉默寡言的赵韶正,多半也只是一句怎么又是你给打回来,对那些始作俑者顶多是一顿训斥或者几份检讨,毕竟是毕业班,升学率比什么都重要。

    “赵韶正,怎么还站着?”素来严厉的数学老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

    周围传来同学压抑的窃笑声音。

    赵韶正面无表情地屈身——却没有坐下,他把手掌狠狠地按在了其中的一颗图钉上面,尖端穿破皮肉几乎要在他手心上开出一个洞来。

    有个女生捂着嘴发出了惊呼。同桌呆滞地望着他。

    他平静地站起来,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动作端正,正如同他每一次回答问题一样。

    “老师,有人在我椅子上放图钉。”就像是每一次念出标准答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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