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少年(1/1)
风雪中,几个黑点正在移动着。
奴隶被驱赶着,运送从远方的原始森林中伐下的粗大原木。这些原木,足有两人合抱大小,致密的年轮,显示出几百岁的年纪。它们在森林中被伐下,然后抛入还未冻结的冰河中,被冲出密林。原木上套着绳索,另一端,系在奴隶的背上,被牵拉着在河水中前进,一路拖往远处的王城中。
这是秋季的最后一轮伐木了,在此之后,冰河会彻底冻结,森林封闭,所有光线隐匿,北地的生物陷入沉睡,整个世界,进入永夜之中。
奴隶的脚掌在厚厚的积雪中一步步走着,每次踩下、拔出,都是体力的消耗,更何况,消尽的冰雪之下,是裸露的河滩碎石,尖利地割着奴隶的脚掌。粗大的麻绳在奴隶背上勒出一道道痕迹,他们沉重的呼吸在空气中逸散成白雾,热汗流出,又结成了冰。日光永远西斜着,爬不上半空,也坠不下山涧,吝惜地播撒着光辉。
一条蜿蜿蜒蜒的河流从远处的高山和密林中流来,裸露的河床是深黑的颜色,宛如一条细蛇,在雪地上爬行。奴隶所组成的队伍就如同几只雀鸟,被黑蛇一般的流水,追逐在身后。
荔也在这人群中,背上拉着沉重的麻绳,一步一步往前挪着。他似乎已经适应这种劳累而枯燥的生活,肉体的疲惫,可以驱散心灵上的一些困扰。抬首望见淡黄色的日光,白色的雪地反光得耀眼,这是一个与姜族所处的流水之地截然不同的世界,冰冷、乏味、原始而残忍。
没有温情脉脉,也没有荡气回肠,只有在面对残酷的自然时,展现出来的冷血无情。因为生存的困难,而失掉了许多可以犹疑的空间,只得以存留,作为最高的追求。荔将麻绳往肩上一拉,沾了水的绳子又绷紧,根根冰棱断裂,粗大的原木,在浅浅的河水中,不断撞击着河底的碎石,寸步难行。
望着前面人的后背,重重复复的风景,路途变得如此无趣,荔的眼睛也失掉了焦点。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他差点撞上,然后就看到那个蛇人,好像被什么冻结了动作一般,麻木地跌落进河水里,再也爬不起来。
如蚂蚁一般缓缓前行的队伍出现了缺口,几个奴隶或是逃开,或是倒在了地上。荔看到,前边的河流中,一辆鹿车陷在了河床里,一根巨大的原木撞上了车轮,挡住了鹿车的去路。一个浑身白衣的少年,正站在车辙上,手里拿着监工的长鞭,抽打着奴隶的后背。
“滚开!奴隶!滚开!”
少年的头发如雪一般白,眼珠子却是如血一般透亮的红色,身上缀满了各种宝石和珍珠,表情倨傲。虽然恼怒,却没有一个奴隶敢反抗,只是远远地低下了头。
一个纯血……
少年看起来有些着急,挥舞着长鞭驱散那些奴隶后,鹿车还是未能前行。吓坏了的奴隶笨手笨脚的,试了几次,还是未能将堵路的原木搬出。少年干脆自己跳下了河里,挤开了奴隶,自己试着去搬那根原木,漂亮的小靴子都浸湿了。
原木被挪开一些,被堵住的河水又湍急地流动起来,少年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石头绊倒,一屁股坐进了河里。而这时,停驻的车架晃动了几下,一只细白的手掀开门帘,似是想看外面的情况。
少年也不管木头了,“嗒嗒嗒”地踩着水,跑回车架边,和车上的人说话。两人说了一会儿,那只手又缩了回去。监工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让所有奴隶都放下手里的活,去搬那根堵路的木头,结果,更多失去控制的木头顺水飘了下来,堵住了水路,场面更加难以收拾。
荔也被赶着去搬木头了,正当他弯腰把那原木抱起来时,背上却突然挨了一鞭,直起身来,却见手执长鞭的少年站在车辙上,一脸恼怒地看着他:
“是你!”
长鞭卷上脖颈,拽着姜荔,少年握紧了长鞭,说:“你为何会在此!?”
姜荔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扯了两下那绞缠的鞭子扯不动,就恶声恶气地说:“我为何会在此?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脑后的长辫子甩来甩去,见姜荔一脸陌生的样子,脸色不由得又红又白,气恼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姒族人长得都差不多……还有必要把你们都认清吗?荔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这句话。
姒光有些下不来台,又见许多奴隶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这一段变故,脸上挂不住了。他抓起姜荔就扔进了车里,凶恶地说:“老实呆着!”自己跳下车,到别处找帮手去了。
平白无故地,姜荔被扔到了车厢里。少年人的脾气,真是奇怪……荔攀着车壁坐了起来,却发现车里还坐了另一个人。那人有着大大的红色眼睛,见到他,笑着弯了一下:
“我是姒旦。”
“你可能不记得我,我们只是上次……”少年拖长了尾音,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姜荔,“见过一次。”
至于上次是哪一次,自然是……
太姒最小的孙子,姒旦,一直藏得很深,今日才见……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而刚才出去的那个,自然是姒光了。
姒旦满头的白发结成许多根小辫子,发梢坠着铃铛,一动起来,丁铃铃地作响;而两条长长的银蛇,垂在他的双耳上,蛇口衔住耳珠,红艳艳的宝石眼睛闪闪发光。他面容稚嫩,下巴却尖尖的,透出一股病弱。
姜荔别过了头,鹿车忽然晃动几下,他不由得抓住了车架。而身后更是传来“唉呀”一声,姒旦的身子撞到了车壁上。
他好像看起来身子不太好,坐在车内,腿上也盖了很多层皮毛。
姜荔想跳下车,车子却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有着长长毛发的白鹿,刨了刨蹄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荔抬起手来,衣袖却被人压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姒旦,很近地看着他。
少年人的红眼偏圆,眼尾却狭长,呼吸浅浅的,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荔被他看得发毛。少年精致的嘴巴动了动,红唇中吐出这样一句话:
“他们都操过你了吗?光也是吗?”
姜荔还没从这句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姒光就掀开了车帘进来,他看了姜荔一眼,没有理会,走过去把旦抱了起来,说:“河上湿气太重了,我先带你出去,一会再带车来送你回去。”姒光把姒旦背了下去,一步步淌着水,背到了河对岸,侍从从车上搬下来一张带着轮子的木椅,重新把皮毛铺好,让姒旦坐了上去。
他的腿……竟然……
姒光做完这一切,才又看了一眼荔,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就拽着姜荔,用鞭子把他拴在了姒旦的轮椅上,恶狠狠地说:“不许跑!我马上就回来!”
少年人的想法,果然难以揣测……就是逃跑,也不会选这样的时机吧……
被拴在了姒旦的身边,荔觉得怪怪的……少年刚才的那句话,让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而后姒旦又迅速恢复了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仿佛那句话从来没从那张柔软的红唇中说出过。荔感到衣袖被扯了扯,回过头,看见旦精致柔弱的脸。
美少年的小脸被裹在厚厚的皮毛里,冷风吹得有点发红,他眨了眨晶亮的眼睛,说:“你是叫荔,对么?”
“我一直在雪山上修行,听老师说过,南方有一种美味的红果,叫做荔枝,不知是不是你?”
荔自然是不会理他的,但他也没有残忍到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地步。旦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过了一会儿,也许是被冷风冻到了,他捂住口,咳嗽起来。
光已经找来了新的鹿车,远远地赶了过来。旦咳嗽完,也许是厌倦了一直坐在轮椅上,就扶着把手,想要站起来。他的动作摇摇晃晃的,带动着轮椅也在移动,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轮椅却在湿滑的雪地里向前滑去。
荔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轮椅,看到这一幕,已经差不多赶到的光更是加快了脚步。而荔好像看到旦朝他笑了一下,就自己主动放开了轮椅,朝着地面上跌去,脑袋磕上了一块裸露的黑石。
“旦!!!”光无比心痛地喊道。
姒旦跌倒在了地上,额头撞破了,红艳艳的。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皱着眉头看他。但姒光好像非常着急,一下子冲了过来,把姒旦抱了起来,查看他头上的伤口,然后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姜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荔虽然疑惑姒旦的行为,但也不想解释,表情看起来非常冷漠。
姒光看着姜荔,手都发抖,但还是抽出拴着姜荔的鞭子,把他甩到地上,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旦!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他连姜族都没去过!”
而此时,姒旦爬了起来,他拉住兄长的手,轻声道:“光,我无事的……不要怪荔……荔并非存心的……”
“旦还为你求情!”姒光一下子把姜荔在雪地上甩出老远。
这家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会演……荔爬了起来,脸上露出冷笑:
“那又如何?姒族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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