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1)

    唐阮玉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至极,他的牙齿锋利地像刻刀,咬着嘴唇仿佛是在自惩。他的手抖得不可自抑,却被洛珩川冷冽的声音逐渐劝退。

    “没....没什么。”唐阮玉将自己蜷得小了些,被子蒙住了他的颈脖,他的手彻底滑落,手腕青筋仍有凸立之样,指甲也失了温,变了色。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嵌在喉咙口堵着再也说不出口。唐阮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迫使自己翻了个身,他抬起右手压在脑袋下,手腕内侧的温度也颇为凉薄,可他无动于衷,眼神痴滞地望着床头灯,一眨也不眨。

    “.....”洛珩川盯着唐阮玉的背影看了许久,忽而垂眸,手无声地攥了攥,他绕过一圈走到床头旁,伸手将灯转灭。

    唐阮玉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那一声,手又紧张地掐住了虎口上的肉。

    洛珩川轻轻地走出了卧室,顺便带上了门,热气与门蹭住的声响是最后一声通牒。

    唐阮玉的眼角还是渗出了泪。

    洛珩川只裹了一件单薄的睡衣陷在单人沙发里。他又没开灯,相比亮光,他更适应黑暗。他微微躬身将烟攥在掌心里,他拆烟盒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包装被扯坏了一半,他将烟抖出来,重新塞到嘴里,一簇火苗烧得狂,差点灼了他的指腹。

    洛珩川的眼神随着抽烟的动作逐渐变化,眼前布满了星星点点,忽闪忽灭的光斑,光斑由点连成线,从上至下,由左至右开始勾勒出某张脸。那张脸,他熟稔,能够描述出其眉、鼻、口等形状,也能够非常详尽地说出其眼角旁那一道永不能磨灭的伤疤——是几厘米的长度、什么样的呈色,边缘又是到了何种程度的暗红、伤口处长出的新肉又如何鼓动着皮下。

    星火点子落入了洛珩川的两指间,将他一瞬间拽入那惨绝人寰的漩涡中。

    三年前。

    “洛哥,前面有个服务区,咱们休息会儿吧。”小赵推了把方向盘,边开边用余光往后排瞄。洛珩川正低着头看手机,闻言他只不过嗯了声。手倒是一个灵巧将手机塞回口袋。车子在往路边靠,待停稳后,洛珩川便拉开了车门踏了出去。

    “洛哥。”一杯热咖啡忽然被递到了洛珩川的面前,他微微一怔,收起下颚,抬眸间插在口袋里的手便是一紧。

    “文婷。”

    洛珩川伸出手的动作笨拙僵硬,接过纸杯的刹那,分寸仍有保留。指尖不敢逾矩一分一毫,他闪躲迅速,但肌肉的反应速度仍让大脑中绷着的那根弦,轰然崩塌。

    廖文婷全然不觉洛珩川的不自然,她凑近洛珩川,用手肘轻推洛珩川的手臂,洛珩川的喉结忽而上下滚动。

    “这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全队还被拉来烧烤,头儿也真是个铁人。”廖文婷梳着干净的马尾辫,一身纯白的运动服,看上去青春洋溢。洛珩川的目光在四处游走,他佯装淡定,举着纸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出来散散心不也挺好。”洛珩川终于转头看了廖文婷一眼,结果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笑得弯月般的眼,洛珩川又被撂倒。

    “哦对了,洛哥,上次托你买的那块玉到了吗?洛哥?”洛珩川有些愣神,于是廖文婷离得他更近了,洛珩川感觉到衣料无意识地碰触,显得分外亲昵,忽而心口狂跳。他忍不住抿了抿嘴,感觉到后背快冒出汗来,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买着了。我打个电话问问我朋友在不在家,回去顺路替你取回来。”廖文婷又冲洛珩川笑,洛珩川不爱笑,时常冷着一张脸,眼神及眼底多数时候都冰冰冷冷。

    “那麻烦洛哥啦!”廖文婷朝洛珩川举了下咖啡以作示意,接着又随便扯了几句就上了前头的车。洛珩川站在原地,目送她上了车后,才从外套口袋里重新摸出了手机。

    “喂,小玉,是我。”

    唐阮玉围着围脖站在十字路口旁等洛珩川。来来往往的车辆无数,全部带着一闪而过的快速掠过眼前。唐阮玉因受冻,不忍吸了口气。

    对面的交通灯正忽闪,醒目的红渐渐晕成了绿,一辆黑色牧马人闪着双跳灯朝着唐阮玉驶去。

    唐阮玉的眼神蓦然一亮,他将手从衣服口袋里抽了出来,捏紧了套在手腕上的细绳。车子终于靠边停稳,唐阮玉迫切地前凑,后排车门被拉开,洛珩川从里探出身来。

    “珩川!”唐阮玉眼底聚光,笑容完全掩藏不住,一张过白的脸因等待而通红,呼出的白气含水,似有若无地往前跑。

    洛珩川那张冷漠的脸有了细微的松动。眼梢旁常驻不去的冷酷被少许化解。他扯了扯嘴角说:“等久了吧?”

    唐阮玉摇了摇头,他微微颔首与洛珩川对视,眼瞥见他领口尚未系好的一粒纽扣,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颈脖,青绿的血管半遮半掩,说话时上下吞动的喉结。唐阮玉本能地想要闪躲,细线勒紧了他的手腕,随着他僵硬的退避,包装盒打在腰部,发出闷响。

    “给我吧。”洛珩川伸手去接,唐阮玉还在愣神,手腕被洛珩川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指甲修剪整齐,不带攻击。他稍稍往前一步,外套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味就钻进了唐阮玉的鼻腔里。

    “洛哥,廖小花说他们科打算去东体路唱K,问咱们去不去?”副驾驶座的窗户忽然被放下,小赵倾身问洛珩川。

    唐阮玉本泛着光的眼因某几个字而迅速黯淡。就像突然被切断电源的机器,没了动力。

    洛珩川的动作也因此停滞,手指仍搭在唐阮玉的手腕,忘了收回。

    “好。”洛珩川答得利落干脆,他终于接过那盒东西,在手里掂了下,才抬眼扫了唐阮玉。

    “小玉,我走了。”

    唐阮玉本低垂着的头猝然抬起,洛珩川离他很近,身上的味道就近在咫尺,围在身侧的冷风叫嚣狂妄,就像洛珩川一样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珩川!”唐阮玉失声大喊,手藏在口袋里快拧成了麻花。他嘴边偷跑出的白气,窜成那柱长长的汽笛,模糊洛珩川就要离开的车轮子。

    洛珩川一手搭在车门上,他回头挑了挑眉。

    “…我想回趟我妈家,车钥匙忘了拿。”唐阮玉不擅长撒谎,他一撒谎就后背发汗。眼神犹犹豫豫,像只怯懦的小老鼠,下意识地就想四处窜逃。

    他压根不敢看洛珩川,手心里都一并发了汗。嘴唇也因紧张而起皮,他困难地吞咽,感到喉底干燥,痒得很。

    洛珩川有一双鹰勾般犀利冷酷的眼睛,一抬一瞥之间功力已发,他训练有素,目光多停留几秒,审度的意味便愈发浓重。同他打心理战的罪犯都屡屡退败,更何况是唐阮玉。

    唐阮玉能感觉到洛珩川的目光,更叫他浑身毛孔皆竖,紧张到舌头打结。就在唐阮玉暗暗懊悔,手指快将衣服口袋揪烂时,洛珩川收回了目光。

    “……”洛珩川索性钻进了车,他往里一靠,朝唐阮玉扬了扬下巴。

    “上来,我送你。”

    洛珩川甚至露以一抹稀有的笑容,眼底冰封彻裂,与身后汹涌的冷风残云一隔两开。

    唐阮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发出长鸣般地嗡叫,一声接一声,循环往复。

    车子在唐阮玉上车后自动落锁。唐阮玉挨着洛珩川,那盒子被洛珩川放到了另外一边,于是两人没有了任何阻隔。

    “周六你在家吧?”

    “啊?在的。”

    “组里同事去瑞春出差,我让他买了些桂花糕。你爱吃吧?周六我给你送来。”洛珩川摩挲着虎口,手肘不经意地碰触到唐阮玉。

    “……”一股气像个巴掌拍在唐阮玉不争气的胸腔上,他慌里慌张地抬头,一时片刻都找不到说话的能力。

    洛珩川好像也习惯了这样的唐阮玉,耐心地给足对方反应时间。窗外天色渐暗,不像早晨碧空万里,此时云迷雾锁,有凄风苦雨之兆。

    挡风玻璃上已被雨点子布满,且越来越密,骤风急雨说来就来。小赵拨弄了一下开关,雨刮器便运作起来。

    洛珩川扭头看窗外,玻璃窗很快就被磅礴大雨所掩,视线变得模糊。他目光一凛,突然抓住了驾驶座的皮椅。

    “小赵,开慢点。”

    “知道了,洛哥。”

    雨如银河倒泻,落得滂沱。隔着窗都能听见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左右两边的车皆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雨刮器的强度已然不够,小王抬手将雨刮器的速度调至最快。

    “小赵,下了高架右拐,雨太大了,等小一点了再走。”洛珩川吐字谨慎,原本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又覆薄冰。他转头看向唐阮玉,语气稍有缓和。

    “小玉,家里没急事吧?现在这天气不安全。”

    唐阮玉忙不迭摆手说:“不急。”

    洛珩川没答话,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润喉糖。他平时烟抽得狠凶,若是在不方便抽烟的场合犯了烟瘾,就会用润喉糖来代替。

    “.....”唐阮玉不知怎么地就稀里糊涂被拉去了手,洛珩川的指尖不细腻,甚至带有一丝粗粝不平的磨砂感。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将糖盒贴于掌心,倒出两粒微小白绿的扁糖。洛珩川的手没有多余的动作,撤离地很快,毫不逾矩。

    唐阮玉收手,刚一握住扁糖,身体猛地一歪,由右至左似被一股蛮力狠甩,身体不受控制快被扭了几段!

    “小心——!”

    洛珩川只觉眼中看到的画面比大脑反应快了一步,瞳孔急缩,身体忽弹,疼痛就快达到神经末梢——

    一念之间,惨绝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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