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1/1)

    他记性向来极好,昨夜睡前还曾记过,要特地留出时间等待崔韶。只是被意料之外的萧窈搅和,一时间忘了还有此事。

    萧窈倒没惊慌,只是贴近了些,用极轻的气声问:“要我到何处躲一躲吗?还是有旁的门路,叫我离开?”

    愣是问出了一种偷情将被撞破的意味。

    崔循按下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不疾不徐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棋还是改日再下,阿韶自回去吧。”

    萧窈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这借口实在敷衍。

    可崔韶竟半句都没多问,隔门问候过,真依言离开了。

    萧窈:“……令弟可真是乖巧听话。”

    崔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稍待片刻,吩咐松风送她回宴厅。

    松风一看,便知这是那日幽篁居见过的公主。

    但他性情比柏月稳重些,没敢多看,也一个字都没多问,只在前为她引路。

    萧窈回去时半点没敢耽搁,还随着松风抄了近路,将将赶在筵席开始时回到宴厅。

    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各式各样。

    阳羡长公主打破了厅中微妙的宁静,同崔夫人笑道:“我先前便说,她贪玩得厉害,如今夫人算是见着了。”

    崔夫人笑得温柔,正要客套两句,将此事给揭过去,却有一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公主姗姗来迟,寒冬腊月在外耗了这么久,想必定是寻到玉髓了。”妇人笑道,“也叫我们看看,是哪只小兽?”

    萧窈循声看去,虽不认得她,但见她身侧的王滢,便知这应当是王氏的人。

    崔夫人微怔,只是此时没有帮着推脱的道理,只得也看向萧窈。

    崔循给她镇纸时,萧窈并没十分在意,只觉无可无不可。

    眼下被三言两语架在这里,才真切意识到,原来那套说辞纵然在大多人面前都说得过去,却不足以应付有心之人。

    “有劳记挂。”萧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从袖袋中取出那只镇纸,托在掌心,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崔夫人食案前,“费了些功夫寻得一只,夫人看看可是那玉髓?”

    崔夫人怔了怔,方才道:“正是。”

    说着,又神色自若地吩咐侍女:“将备好的彩头,送公主一份。”

    萧斐勾了勾唇:“既如此,也别再耽搁,还是开席吧。”

    崔夫人笑道:“正是。”

    自始至终,崔夫人带萧窈的态度都很好,纵使有心之人也不会不识时务,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

    就连在座的女郎们,态度也不似从前在王家那般冷淡。

    觥筹交错间,也会玩笑两句。

    萧窈并不在意她们态度如何,但瞥见王滢面色不佳,自己便高兴,多饮了两杯酒。

    众人皆知崔夫人身体不佳,并未过多打扰,宴罢便陆续离去。

    南雁轻声道:“劳累半日,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崔夫人却并没应,披了大氅,扶着她一路往望舒山房去。

    “夫人若是想见长公子,何不令人请他前来?”南雁不解,劝道,“再或者,叫个轿子来,送您过去。”

    崔夫人摇头:“不过多走几步路,我的身子骨还没差到这份上。何况,也有些事须得慢慢想想……”

    南雁见此,便闭了嘴,不再出声打扰。

    今日园中宾客繁多,热闹极了,可穿过梅林,望舒山房这边仍一片寂静,恍若与世隔绝。

    柏月正缠着松风问东问西,见崔夫人亲自前来,连忙止了话头,上前问候。

    崔循得了通传,起身相迎:“母亲为何亲自前来?便是有什么事,叫我去就是。”

    崔夫人的目光落在房中的香炉上,眼睫微颤,由他扶着自己落座,低声道:“只是想着,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来过此处看你……”

    崔循知道不止于此,安安静静听着。

    崔夫人抬手,将南雁等人一并打发出去,缓缓问:“公主所得玉髓镇纸,是你予她的?”

    虽是疑问,但语气已近乎笃定。

    崔循一时间并没答上来,只是疑惑自家母亲从何得知。

    崔夫人单看他这反应就足以明了,叹了口气:“公主走近时,衣上犹带着你常用的熏香气息……”

    若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话,绝不至于衣上都沾染了气息,一路走来仍未散去。

    萧窈姗姗来迟,这段时间都去了何处,也就不难想见了。

    长子从来冷心冷情,这么些年未见与哪位女郎有过私交,而今却将人带入山房……

    实在令她大为震惊。

    接下来的筵席,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看一眼萧窈便忍不住会想此事,故而筵席散后,便亲自来了崔循这里。

    “你素来行事谨慎,怎可这般荒唐,将非亲非故的女郎带到此处,连彼此的声名都不顾惜!”崔夫人心中不解,语气也难免重了些。

    在她看来,萧窈不过是才过及笄的女郎,能有什么错?

    可崔循不同。

    他年长许多,性情沉稳,不应是那等情窦初开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少年,行事之前总该再三思量清楚。

    崔循哑然。

    沉默片刻,他并未提及是萧窈主动要来,只道:“是我的错。”

    崔循自少时起,便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长公子。崔夫人这些年从未因他有过任何烦忧,每每提及,只觉欣慰。

    如今训也训过,待他认错后便只余无奈:“你对公主,究竟是何意?”

    崔循垂眼看着已经彻底冷下来的残茶,低声道:“这并不重要。”

    哪怕相处时常有抵触、逃避之意,但他并不厌烦萧窈,若非如此,绝不会令她踏足书房。

    至于更深的,崔循并不愿想。

    思之无益的事情,实在不必费心费神。

    他语焉不详,但崔夫人还是明白过来,愈发无奈。

    这一路走来山房,她想了许多,其中便有这一项。

    可崔循注定娶不得公主。

    他不是崔韶,要娶的夫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崔氏一族。

    崔韶心仪公主,崔翁还能打趣两句,乐见其成。

    可若是崔循要娶,怕是能引起轩然大波,崔翁也断然不会允准。

    两厢沉默良久,崔夫人叹道:“你心中既明了这个道理,今后便不应再招惹公主,妨碍她的亲事。”

    崔循并不多做解释,只应道:“好。”

    自过年后, 萧窈原本稀烂的风评倒是有所好转。

    先前王家那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各式流言蜚语中,她已然是个粗鄙不堪, 连半点礼数都不懂的女郎。

    可元日那场祭祀, 群臣皆在, 她未曾有过半分差错,完成得落落大方。

    紧接着的崔氏寿宴有阳羡长公主坐镇, 无人再敢不依不饶给她使绊子, 且崔夫人和善, 宾主尽欢, 顺遂度过。

    也算扳回来些。

    重光帝大为欣慰, 萧窈的心情却逐渐低落, 因过了年节, 长公主与萧棠一家便不会久留建邺, 各自都该启程回去。

    萧棠亦不舍得,求了她阿父, 决定等过了上元节再回。

    长公主却是有些事务要回阳羡处理,已经令仆从们收拾行李,备好车马

    ,即将离开建邺。

    萧窈知道终有一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晨起该临帖时, 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萧斐来时,只见她正对着书案上的镇纸出神。

    “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萧斐打量着她, 调侃道, “若是不舍得姑母,不若随我一同回阳羡吧。”

    待她开口, 萧窈才回过神:“姑母不是在收拾行李吗?”

    “这些事情自有知徽她们去做,总不必我亲自盯着。”萧斐笑道,“离开建邺前,我还有一处地方想去,你也别在这里发呆,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萧窈立时起身,跟上她的脚步:“姑母要去何处?”

    萧斐这回没卖关子:“栖霞学宫。”

    萧窈大为意外,接过翠微递来的大氅,自己动手系了,好奇道:“姑母为何想起去此处?也是要去看松月居士题字的匾额吗?”

    她年前曾随班漪去过一回,便是为此。

    萧斐摇头,徐徐道:“我父昔年在时,费了许多心力令人重建学宫,寄希望以此挑选可用之才,匡扶社稷……可阻碍繁多,到最后也不过是个空壳,没能成事。”

    “再后来历经战火,此处彻底破败,空置数年。”

    “此番听闻圣上令崔循、谢昭二人重整学宫,我便想再去看看,而今是何模样。”

    而今天下,士庶之别犹如云泥。

    寒门出身便是卑贱,大多人一生识不得多少字、念不得书,懵懂而生,碌碌至死,如微尘草芥。

    纵有人能自泥泞之中挣脱,生根发芽,满腹才学也依旧没有用武之地。

    或是无人举荐,或是察举之时被定为末等,只能担任无足轻重的官职,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士族所在的云端。

    而士族间彼此推选,察举各家子弟。

    哪怕再无能再庸碌的,依旧能轻而易举地领到体面官职,十天半月不见得去官署一回,更有甚者,连自己应做什么都毫不知情。

    各家靠着联姻将彼此之间的利益牢牢绑在一处,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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