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节(1/1)

    “或许是新近之事,休宁路远,未能及时知晓也未可知。”

    一番讨价还价,皇帝金口玉言,就将这热乎的状元发配去了惠州。

    一人起头,就有人跟风。

    不一会儿,原疏幼时入赘商户、院试时又与周家不清不楚的黑历史被挖出。

    黄五家举族谋逆那档子事儿也逃不开。

    另有其他诸如品行、家风等等真的、假的弹劾,叫神宗快刀乱麻地将新科顾氏一团人打了个七零八落。

    神宗拿捏着度,即未逼得人狗急跳墙,也没留他们抱团的可能。

    一个早朝过去,才晴的天又乌云密布、春雷阵阵。

    朝臣们遥遥望着走在最前头的首辅,暗自打了个冷颤:天真要变了啊……

    谢昭辞陛时, 老皇帝将人喊到御前。

    面前摊呈的,是一道传位诏书。

    与高宗遗诏制式相似,唯有皇室专属的金线云纹防伪码略有不同。

    文书宝印都已备好, 只是传位给谁, 仍空着不曾写明。

    “咳咳咳, 朕老了, 恐熬不过今夏。”

    几日未见, 他被奇毒折磨得又憔悴许多。

    说一句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也不为过。

    谢昭只垂首应道,“陛下宽心,太医院必会全力救治。”

    神宗急促地笑了一声, 不置可否。

    “朕戎马半生, 何其狂哉, 竟不知老之将至……也是时候, 将这江山托付后人了……”

    说着,他睨了谢昭一眼, “我宁家子孙,唯剩五人。

    扶风三子,纵使陈氏刻意瞒报、你居中遮掩, 太医院也不曾明着上医案,但朕知他们……是不中用的。”

    提及亲孙,他口中沉郁不似作伪。

    虽然明孝的太子身份有陈氏算计,可他对明孝的爱护半点不曾掺假,连带对明孝子嗣也多几分疼宠。

    得知孙辈亦没逃过毒害, 他心中悔恨又深一层。

    如此再看兄长劫后余生的两个后人,耐心也多不少。

    “大哥一脉, 宁昭雪毕竟为妾室所生,不曾受过皇嫡教养, 到底缺了为君的胸襟、眼界和气魄,江山于他,终是负累。”

    “唯剩一个顾悄,被顾准那匹夫藏得严实,朕亦不知其秉性如何。

    但这一科,却是叫朕看出他厉害。一个不及冠的小子,隐于幕后,竟能叫新科进士异口回护、叫满朝臣子趋之若鹜,如此手段,君临天下并非难事。”

    该说不说,这领导气质神宗一辈子是半点没沾上边。

    “或许这就是天命。他承高宗之仁、云鹤之才,这江山,如今看来也只有他当得!”

    说到这,神宗轻轻叹了口气。

    他铺垫这么多,终于进入正题,“可是谢昭,这江山之主,必定不能是个断袖,更不能是个蛰伏人下的断袖。”

    御书房只君臣二人。

    老人推心置腹,青年眉头微蹙,神色终是有了变化。

    神宗一探便知,方家小子密报不假。

    谢大人七寸,不是权力,而是一个情字。

    是他错看了他的首辅。

    “都说寒门多负心,公侯出情种,朕原本不信,见你这般朕却是不得不信。

    谁能想到,无情无心的谢昭,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寻对症结,此时再回想首辅一切种种,就都有了答案。

    “原来爱卿确实不曾骗朕。”

    二人君子协议,他要江山,首辅要美人。

    都是实话。

    首辅求娶顾悄,也确实如他所言,并非替潜主保驾护航,而是解一己私欲。

    想到这,老皇帝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嘴角,既已摸准他七寸,接下来的棋,就好走了。

    对付谢家这等情痴,大道至简,根本不须旁的手段。

    只一个攻心便可。

    “谢大人深情,朕也明人不说暗话。

    既然心悦他,不如干脆成全他。”

    “朕看得出来,那孩子与你,并不情愿。”

    神宗轻轻抚摸诏书纹理,“他毕竟是皇嫡,亦有龙腾九天的志向。何苦困他于深渊,令他一生蹉跎、死后千秋唾骂?日后他若能叫大宁重回太祖盛世,也有你一份荣耀。”

    谢昭难得恍惚一瞬。

    眸中似有痛色一闪而过。

    “谢昭,朕撑不了多久了。纵使再不甘,朕也绝不能因一己之私叫大宁断在我手。”

    神宗浑浊的眸中透出几丝恳切,“这番遣你南下,非是清算。实在是……宁家下一任皇帝,万不能于名声有亏。”

    “若卿当真情深,此行南下,便替他终生镇守东南,再不返京。”

    他静静望着年轻的首辅,“若你能答应,朕便以大宁国祚向你起誓,必会遵照高宗遗旨还政于嫡长一脉,不遗余力替顾悄稳住朝局,助他顺利即位。”

    这筹码开得诚意十足。

    谢昭闭了闭眼,成亲以来桩桩幕幕一一闪现。

    耳畔不断回想神宗那句“并不情愿”。

    好半晌,殿中才响起低沉一声,“臣……答应。”

    皇帝笑了,信手扔过来一物。

    却是他常年不离身的田黄虎头军符,“东南水军,今日起任你调遣。”

    “卿有异能,大宁得之,是国之幸。

    朕不忍因权斗祸及国祚,先前君子协议,朕不曾毁约悖信,日后也不会。

    卿也莫要与朕置气,东南虽远,亦大有可为。

    这江山,这大宁,还有……新君,朕便都托付给你了。”

    谢大人好说话,回家就开始吩咐瀚沙收整行装。

    顾劳斯听完前因后果,抱着毛团子气得在床上打滚,“这老皇帝简直刷新无耻的下限!”

    且不说殿试他纵容方家告发,就是悖信在先。

    这会找补,竟拿京都的神机、火炮两营同谢昭换一个荒废数年的海军?!

    要知道,自太祖晚年海禁后,东南水军就一直是三不管地带。

    装备差、将士差、纪律松散,跟民间组织的游兵散勇也差不到哪去;而神机、火炮两营是什么?是谢家花了十几年时间、花了流水般的银子怼出来的特种部队,能比吗?

    “嗐,你这买卖做的!”顾悄骂了尤不解气,爬起来继续围着学长哔哔。

    “谢景行,你说你是不是把老皇帝当傻子哄呢?你这么大一个奸臣,这么轻易就被他三句话拿捏?什么为爱出征、成全万岁……”

    还没喷完,谢昭一句话就叫他卡了壳。

    “悄悄,若事实真同剧本一样,你是皇嗣,又对我无意,那这便是我最终的选择。”

    一如误会迭生的上辈子。

    没有摊牌前,他是生过诸多恶念。

    若是这辈子顾悄仍然推拒他,他定要不管不顾将人夺到手中。

    可御书房里面对神宗逼问,真到抉择的时候,他扪心自问他下得去手吗?

    下不去手的。

    他见不得顾悄难过。

    若两个人里注定要有一个人伤心,他还是选择把痛留给自己。

    谢景行并不擅长剖心,天之骄子也不习惯将内里脆弱暴露于爱人跟前。

    他垂眸避开顾悄视线,“不是皇帝好骗,是谢家男儿一直如此。”

    他缓缓说着家中情况。

    谢家先祖不曾屈身事元,谢氏偏安一隅,本应人丁兴旺。

    但各支仍是子嗣单薄,只因谢家男儿皆情种,只愿守着正妻一人,不兴纳妾开枝一说。

    到谢昭爷爷那辈,嫡系只得两子。

    长子谢琎承袭家业,依旧隐居避世,醉心山水,虽处末世,并不挂心这天下花落谁家。

    可元人残暴,一日市集皇子偶遇他新婚妻子,见她貌美又是望族主母,竟不顾人伦虐杀了她。谢琎由此出山,倾全族之力助太祖灭元。

    后来天下大定,论功行赏之日,谢琎却断发割袍而去,只留下一句“发妻血仇以报,吾当逐她而去,怎可教她在奈何桥上苦等?”

    谢琎之后,家主落在谢昭爷爷身上。

    他对谢老太君一往情深,可惜病弱,中年早逝。死前自言怕发妻幼子孤苦无依、过得不好,不愿闭眼下葬,硬逼着谢家人将他停灵,直到谢锡成年才准动棺。

    说来也奇,他那棺椁一直放在宗祠,十年间谁也挪不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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