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1)

    那人尾音渐消,显然没想到是这般敏/感的内容, 甚是尴尬地抓了抓头。

    而顾憬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一脸青白, 朝着顾悄望来,一双眼里蓄着细碎的泪,黑沉沉的,仿佛透不进分毫光。

    顾悄咯噔一下,不明觉厉,心道这锅他可不背。

    还没张口,就听到身侧人率先起哄,“不知这纺织娘,是哪个纺织娘啊?!顾憬,你说呢?”

    “总归不是顾憬他娘……”

    “他们家绣坊漂亮姐儿多,在整个徽州府可都是叫得上号的!”

    “呸,人顾少爷说的纺织娘,是莎鸡。《诗》云,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哦~后面还跟着几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那不还是鸡嘛!是入床上才对!”

    阴阳怪气的附和,零星传来。

    顽笑到这里,已然过界。除了几个闹事的还笑得出来,不少人已经掩面回避了。

    “够了,书院是什么地方,容你们如此放肆!”

    一声清斥自内舍最前方传来,正是顾影朝。

    他起身冷冷瞧着这边,目光与顾悄相遇,闪过一丝轻鄙,“我实在羞与你们为伍。”

    左边派众见老大发了话,亦纷纷甩袖,呸了一声划清界限。

    顾悄可算明白了。

    显然,顾憬他娘是个纺织娘,或许还有些不太好的传闻。写纸条的人原是想找小公子玩虫,结果阴差阳错被顾悄吹到了顾憬那里。

    左右事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递条子的干脆先起哄,一股脑把赃栽给顾悄再说。

    到了这份上,就算顾悄有心解释,真相也不会有人信了。

    而顾憬,已沉默着坐了回去,低垂着头,周身写满生人勿进。

    大风大浪见过,没想到这会阴沟里翻了船。

    顾劳斯艰难捂了把脸,不得不暂且吃下这穿越以来的第一闷亏。

    他的右手边,只坐着一个人。

    瘦削青年二十来岁,长得普通,衣着却十分精细,上挑的眼角刻意压成一个爱笑的弧度,十足得玩世不恭。

    顾悄却觉得哪里违和。

    察觉顾悄眼神,青年耸了耸肩,嬉皮笑脸道,“三少,这可怪不得我。”

    说着,他站起身凑近顾悄,压低了声音,颇为惋惜道,“我原是觉得冬日无趣,想找你买只斗虫玩,可没想到你会把条子递给那死脑筋。”

    “这可怎么办呢?听说那死脑筋,是只不会叫的狗,可咬起人……特别疼。”

    那一瞬间,他敛去笑,上挑凤眼登时阴沉一片。

    一股凉意瞬间爬过脊髓。

    顾悄终于想起来。

    这人竟是二月二文会路上,废他手的蒙面人!

    强压下心中惊惧,他小退了半步,并不挑明,只道,“我向来只玩蛐蛐,你却偏挑纺织娘来写,本就别有居心不是吗?想来就算纸条我收下,你也有办法将火烧到顾憬那边。”

    “你还不笨嘛!”青年已然恢复了笑模样,目光落在顾悄身后,不动声色退了两步,话锋一转,“小公子玩虫玩得挺好,何必学那些荜门酸儒,到这里自讨苦吃?”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顾悄话套着一半,就被黄五打断。

    大鸭梨一把薅起小公子毛领,十分哥俩好地岔开话,“走,哥尿急,赶紧带哥认认路。”

    顾劳斯表情瞬间凝固:这小学生相约去尿尿的既视感……

    出了教舍,黄五松开顾悄,赖赖突突的脸上难得严肃,“你怎么还是个祸事缠身的命格?”

    这话顾劳斯就不爱听了,他一把拍开黄五,怒道,“你这可就强盗逻辑了,被贼人抢了,难道反怪被抢的有钱?被歹人非礼,难道反怪妇人不该生而为妇?”

    小公子俊俏,生起气来怒目圆睁,一片水光潋滟。

    他今日穿的,又是件火狐腋毛夹袄,不见什么血色的白玉面盘,衬着细密的火红绒毛,像极了谢家老太君最娇宠的那只貂。

    黄五突然有点理解,谢昭那老牛为什么偏要啃这茬嫩草了。

    虽然那厮闷骚,人前各种与小公子为难,人后嘴硬打死也不承认。

    可黄五什么人?

    这世上,除了那串佛珠子,就属他最了解谢昭了。

    头天快马加鞭,叫他从金陵赶来送伤药,第二天他就在小公子身上闻到了药香。

    前一刻还冷脸骂他办事不力,一个漆皮匠久寻不到,下一秒李玉才提小公子名字,内间他就咳嗽连连,变着法地叫他上赶着送钱送温暖。

    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

    甚至酒楼那日,因他自作主张,将人牵扯进在办的案子里,回来还好生修理了他一番。

    这要不是起了色心,黄五就不姓黄了。

    多少是能叫铁树开花的妙人,黄五总归是要上点心的,何况这人还是顾恪的胞弟。

    于是,外人眼中的财神爷,十分大气地道了歉,“贤弟莫怪,我这粗人,只会算账,不会说话,要不我怎么重金到你这书香门第进学?”

    重金二字,成功叫顾劳斯熄火。

    他眨了眨眼,收起炸毛刺,十分客气地抱拳,“是弟急躁了。”

    二人这般你来我往,虚情假意,叫紧跟着追出来的原疏蚌埠住了。

    他看看兄,又看看弟,只觉牙酸。

    隔着几扇纸糊的窗户,三人并不知道,这点动静分毫不差地被顾憬听在耳中。

    他始终低垂着头,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桌子底下的手,却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撕扯着那早已成屑的纸团子。

    课间这小插曲,自然逃不过学堂夫子法眼。不过顾憬知道,族学夫子向来不管这些。

    因为……顾氏不养柔弱可欺之人。只要不危及宗族利益,这些小打小闹,他们从来都是隔岸观火,任由学生自行解决的。

    自行解决?顾憬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在书页上。

    他不是顾悄,也不是顾云斐,他没有大人物撑腰,他能解决的方式,只有……

    “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嗫喏地读出这句被泪水侵染到模糊的句子,暗暗握紧了拳头。

    黄五解决五谷轮回的功夫, 原疏已经跟顾悄囫囵说了个原委。

    能留在内舍读书的,只有三类人。有天分的、肯努力的和家里不差钱的。

    倒不是族学束脩收得贵,只是正青壮的年纪, 读书见不着希望, 自然要早早回家各自继承家业。

    顾憬属第二类。

    他并不聪慧, 靠着一股韧劲, 下了功夫苦学, 这才打动了顾悯。

    他勤勉的根由,绕不开“纺织娘”三字。

    当年他爹尚未成婚早早病逝,只留下他这个与绣坊女工暗度陈仓的遗腹子。凭着这一脉单传, 女工被抬进门, 正妙龄直接守了寡。

    然这些不是关键。

    关键是, 公婆相继去世, 孤儿寡母钻营着几家尽是女人的铺子,渐渐就招致了许多流言蜚语。更有纺娘、绣娘不安分, 想学着主母,以姿色撩拨有钱人家的少爷,妄图一朝飞上枝头。

    “一日, 学里有人拿着绣娘赠的帕子,当众奚落了顾憬一番。结果……” 原疏压低了嗓子,“你猜怎么着?那人与绣娘帐里厮混,意外起了场大火,摧枯拉朽般, 绣娘当场烧死在里头,那人幸得一盆水浇了被子, 裹着头脸保住一命。”

    “打那之后,学里再没人敢惹顾憬。”原疏叹道, “你怎么这么倒霉,惹上了他。”

    “所以,我现在滚过去解释,来得及吗?”顾悄吸了吸鼻子,风中凌乱。

    原以为废柴小公子的副本,不过是念念书、考考试、刷刷家长里短小boss,轻松休闲来一套,结果……

    对不起,是他天真了。也对,就算超级马里奥,也有无数断头崖等着玩家跳呢!

    小公子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下过于失落的心情,“坐我右边那人是谁?”

    原疏挠挠头,“他叫徐闻。我来时就已经在学里了,不过好像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底细。”

    “濠州徐家人,谢氏姻亲。”

    倒是黄五,晃悠着出来,拿着张花里胡哨的上品真丝杭绸帕子,边擦手边解释,“徐家向来与谢家同气连枝。顾瑜之曾与我说过,他在应天府也吃过不少徐家的暗亏。”

    顾悄将这两个姓氏在口中咀嚼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干脆将这事抛开,十分狐疑地看了眼黄五,“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我哥哥?”

    越瞧越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怎么回事?

    顾悄虽然弯直未知,可不影响他书读百卷,旧时男男那点事儿,他也没少见。

    黄五十分坦荡,“那自然是慕你兄长学识,敬你兄长人品,心之所向,故而宣之于口。正因为我有一腔拳拳真心,这才不远万里重金……”

    “知道了知道了,你花了重金,我定敦促你好好学习,争做哥哥第二。”顾悄连忙打断黄五的自我陶醉,在夫子摇铃中,将他扯回内舍。

    这次,顾悄学聪明了。他直接换了个位置,挨着黄五而坐。

    敌暗我明的情形下,先给自己贴个护身符,总归不错。

    黄五这人,看似胡搅蛮缠插科打诨,但跟笑阎王关系匪浅,又怎么会是个真·酒囊饭袋?

    何况,袖袋里的两千票子还没揣热乎,他可要对得起这高额束脩!

    如此这般,黄五的炼狱级读书模式,就此开启。

    午课时间,顾悄静下心来将四书本子校对完,开始着手做他的教材详解。

    九年义务教育,文言文译注赏析谁还没用过几本?

    编,倒真是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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