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1)

    一定存在某种禁制、或某种缘由。

    她要弄明白,便要想起曾身为神木与厄沼相生共存时的点点滴滴。

    晓羡鱼的目光,轻轻落向前方。

    万古长夜下,混沌虚空中,飘浮无根之处悄然破出一截新芽。

    终局(上) 从此世间,再无云山小仙姑……

    那嫩芽的种子, 是天地间最纯粹的一团灵气。

    它破生于混沌,脆弱无依,无处扎根, 转眼便要凋零枯死。

    然而渐渐地,丝丝缕缕污秽的气息好似被嫩芽所吸引, 向此处凝聚, 包裹着它。

    乍一看仿佛是想要吞噬嫩芽, 但最终, 那些污秽之气却是温柔地将它轻轻托住。

    嫩芽在魇息深处扎根、生长,变成一株颤巍巍的小苗。

    魇息有时会出于好奇,探出一缕触角般的气息碰一碰小苗,然后看它瑟瑟发抖。小苗蔫蔫歪斜时,魇息还会努力将它扶正。

    这并非出于好心,它养的不是小苗, 而是那些令它垂涎的香甜灵气——小苗每茁壮一点, 它便能通过多汲取一丝灵气强大自身。

    而小苗扎根于魇息,也依赖着它生存。

    二者密不可分, 从混沌之初, 便注定好了相依共生。

    万载又万载, 落在晓羡鱼眼中宛如奔流的长河。她安静看着那株小苗节节拔高, 被魇息精心养成了一棵小树, 又知恩图报地以灵气反哺着魇息。

    于是魇息也开始渐渐强大。黑雾似的气息便得愈发深浓, 凝出实体, 样子像极了缓缓流动的沼泽。

    小树抽长枝节, 愈发巨大高耸,成了葱葱郁郁、顶天立地的神木。

    最终,祂的枝叶生生撕破这万古长夜, 结束了无尽混沌。

    第一束天光照入天地间后,世上便有了生灵万物。神木扎根之处,被世人称作“奚山”。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唯有奚山始终是神木与魇沼的家。

    从来没有人找寻得到这一片有神明寄居的仙地,这里岁月漫长得没有尽头,永远安静得只有叶落声。

    神木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祂的神识覆盖人间,沉默俯瞰许久,忽然有一日,照着万灵之长的样子化出人形。

    “如何?”少女秀发间缀满花叶,面容明媚动人,顾盼间似有生机盎然,“真好玩,你也变一个看看——”

    魇沼不愿。

    它欣赏无能,慢吞吞地说:“他们的样子,不好看。”

    两脚兽,可真丑。

    少女顿时蔫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幻化人形。

    神木一失落,苍翠的枝叶渐渐开始泛黄凋零,连带着根须中的灵气都稀薄难吃了起来。

    魇沼只好妥协:“姐姐,再化一次人形给我看看吧。”

    于是那少女兴冲冲地再次出现。

    魇沼违心地说:“好看。”

    “那你也变一个。”少女得寸进尺,笑意盈盈。

    魇沼沉默了,气

    息缠上她雪白的脚腕,变作一道黑漆漆的印记。它还是不愿化身成人,只是依旧到了哪里都黏着姐姐,如影随形。

    少女很想亲自去人间玩一玩,但她扎根于此处,除非将魇沼留在这里守护她的树身本体,否则不能离开。

    可是一木一沼自混沌之初起便一直相依共生,她怎么能将它孤零零撇弃在这里呢?

    魇沼问:“姐姐要扔下我吗?”

    少女摇头:“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魇沼静默下来,缠在她腕间的印记却微微发紧,似乎感到愉悦兴奋。

    又百年过去,千年过去。

    偌大的奚山每个角落都被她逛了个遍,再美好的景致,看了这么久也该腻了。

    奚山好似一潭永远没有波澜的静水,神木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热闹,便是偶尔有鸟鹊掠过枝头树梢,欢快啼叫着,想啄祂的叶子,又被魇沼赶走。

    神木对魇沼道:“这里太安静了,我想要热闹一点。”

    魇沼:“我陪姐姐。”

    “就你一个,太无聊啦。”神木少女笑道,“而且你又不爱说话。”

    魇沼果然不爱说话,它又沉默了很久。

    于是神木精心挑选出那些功德圆满之人,点化为灵族,引领入奚山。从此这里果然变得热闹。

    神木终于如愿。魇沼看着族人们虔诚地供奉它的姐姐,在树下祈愿、敬拜,偶尔也觉得这样很好。

    姐姐心情好,本体便也更加枝繁叶茂。

    然而,大概为万物赋灵是神的天性,在奚山变得热闹以后,神木又点化了一场雪。

    那是万年来,奚山下的第一场雪。

    少女坐在树梢,掌心接住其中一片雪花,对魇沼道:“你瞧,这便是冰雪,最是洁白清冷。”

    洁白清冷。

    天生没有心的魔物魇沼,却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从不落雪的奚山覆了茫茫一片白,神木说,这是机缘到了。

    祂将冰雪点化,成了干净无瑕的雪灵。

    神木格外喜爱雪灵。

    大抵是因为同为世间纯净之物,某种意义上同源相吸,比它这同根生的污秽之物更配相提并论。

    神木化身人类少女,与族人们一起生活在奚山。魇沼依旧不喜化形,便作为她脚腕上那道印记与她随行同在,看她所看,聆她所聆,就好像一直以来那般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直到那夜。

    明月下,古树前。雪灵眉目低垂,握着少女的足踝,为她缠上红绸,遮盖住腕间那道被瓷白肌肤衬得割裂、突兀的漆黑印记。

    红绸上系着一只金色铃铛,他有些局促,轻声道:“这祈福铃是我亲手做的,你若不喜欢……便摘了。”

    雪灵不知少女真实身份,只以为那深黑印记是一道疤痕,或是古怪的胎记。生怕冒昧,从未问过。

    那印记太过扎眼,是美丽的少女身上唯一的瑕疵,正如同神木有着最为污秽的双生物。

    少女愣愣瞧着雪灵,没有摘下那铃铛:“我喜欢。”

    喜欢的不是铃铛,是眼前人。

    于是漂亮的红绸遮盖了丑陋的印记。

    干净的雪灵取代了污秽的魔物。

    没有心的魇沼,无师自通学会了人类的情感。

    最先学会的,是嫉妒。

    它终于愿意化作了人形——与雪灵一模一样的相貌。

    而后静静凝望片刻倚在树上闭目养神的少女,上前去,凑近她,感受着草木般芬芳的清浅气息扫过鼻尖。

    少女睁开金色的瞳眸,神色微变:“你为何变成他的模样?”

    “姐姐不喜欢吗?我现在与他一样了,你可以不要他了。”魇沼讨好地用鼻尖蹭她。

    少女怔愣半晌:“……可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

    污秽的魔物无论如何,也洗不去身上的腥气?

    魇沼那双清冷的眉眼覆下阴翳,缓缓退开。

    当天夜里。

    巨木根须下,污秽深暗的泥沼躁动翻涌。蛰伏万年的魇息第一次破土而出,凌乱交织着缠绕上树身,失控低语:“姐姐……姐姐……你看我……不要看他……”

    神木簌簌叶落,灵气溢散,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将魇息镇回根须之下。

    仿佛将这当作了孩童的撒娇。

    直到不久后,大雪纷飞,魇沼再一次失控。

    它重伤雪灵,几乎将他杀死。

    神木与魇沼相依万年,第一次生出激烈的矛盾。

    双生之物,有了深深的隔阂。从此阴阳乱序,两极颠倒。

    魇沼降世,成为倾覆苍生、播撒灾厄的魔神厄沼。

    “想起来了吗?”

    “姐姐。”

    甜腻瘆人的嗓音冷不丁响起。

    晓羡鱼恍然回神,从万载光阴一闪而逝,眼前又恢复了最初的万古长夜、虚无混沌。

    仿佛在厄沼看来,混沌之初与那颗小苗相依为命时,才是最好的时候。

    哪怕天地间除了彼此,什么也没有。

    晓羡鱼很轻地眨了下眼,开口:“……原来如此。”

    阴冷浓稠的气息愈发蔓延周身,侵入肺腑,宛如深沼将她吞没。那道声音隐约享受地喟叹了一声,低低笑起来:“姐姐想起来,曾经有多憎恨我了吗?”

    晓羡鱼沉默片刻。

    “……不。”她神色微微苍白,摇头开口,“我想起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这分明是她曾对它说过的。

    原来神灵的誓言也并非亘古不变,岁月太漫长,漫长得连神灵都能遗忘初心。

    “一木一沼,本为双生,不分贵贱。万万没有一个受苍生敬拜、一个遗臭万年的道理。所谓污秽之物,不过是世间的一种存在而已。”晓羡鱼说,“我怎会憎恶你呢?神木没有魇沼,便无处扎根,我们相依相生,万载又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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