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1)

    梦境里的那缕怨气并非他不慎遗落,而是刻意为之。

    三百年前已经被她骗得那么惨,他又怎会不长记性。晓羡鱼会在今夜醒来,多半是他控制的结果。

    他引沈疏意来禁殿,带走她,然后来断魂泽,与正道众人一起看一个真相。

    众人虽然一时震骇,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但她灵族的身份摆在那里,厄沼的所作所为摆在那里,她不会像前世那般被喊打喊杀。

    至少这一回,人间不会再容不下她。

    云山会带她回家。

    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能以圣子的威信与身份,为她做的全部。

    晓羡鱼回首,抬眸望向高高在上的微玄圣子。那不过是一具空壳,他用来为她正名,用来安定人间。待今夜过后,那具空壳会再次回到青炼山秘境里,一去又经年。

    晓羡鱼抬了抬眼,将“圣子”二字在舌尖咀嚼了一会儿,笑起来:“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她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莫说拥有半仙之力的微玄圣子,哪怕是商宴,认真起来要擒她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商宴抹了把脸,尚有点儿琢磨不清情况,但看上去鲤鱼精是想跑路。他暗戳戳抽出“抱月”,准备好助她一臂之力。

    虽然,微玄圣子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蝼蚁还简单。而且在场还有正道各派,理论上来说,鲤鱼精完全没有逃得脱的可能。

    正纠结中,忽而,长夜骤然煊亮——

    晓羡鱼手中“跃池”横抬,剑光划破夜色,定格一瞬犹如半轮残月乍现,将她的面容映照得雪白。

    快到来不及眨眼的瞬息之间,剑气生生破开了微玄圣子的真气。

    微玄眉心蓦地一蹙,自现身以来便冰霜凝结的眉目,终于头一次泛起了涟漪。

    似乎早已空荡荡的心,本能地还是会为那一人所牵动。

    遥遥数里之外,黄泉河畔。

    提灯的白衣青年若有所感,蓦然回眸。

    他轻轻一眨眼睛,如墨幽沉的眸底似有秘术流动,倒映出此时此刻微玄圣子所见之景——

    雪色莲瓣四散,消隐于夜色中。莲心的少女手握长剑,微微垂眉,额间朱砂端丽娇艳,宛若花苞绽放,一朵漆黑莲印缓缓浮现。

    那一双琉璃眼瞳深处,似焚起不详的火光,刹然呈现出与魇眼一般无二的金色。深暗气息自眉心黑莲丝丝溢散,如毒蛇蜿蜒全身,贪婪地汲取着鲜活的血气。

    “咚”一声闷响。

    提灯仓皇坠地。

    断魂泽。

    “那是……什么?”

    一时间,无数道震骇目光交织,几乎要将晓羡鱼淹没。

    沈疏意最先反应过来,眼底漫开难以置信。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

    人间海晏河清三百年,近些年才出现魇眼之祸,在场资历稍浅些的修士,都不曾亲眼见识过她身上缠绕的古怪气息。

    那是魇息,世间至污至浊之气。

    片片凋零的莲瓣中心,少女墨发微乱,红绫在夜色下飘舞,一剪侧颜秀丽美好,周身源源不绝的魇息却如万千妖邪。

    她比前世成为坠夜城主时,还要年轻一些。

    眼神中的狠绝却不减当年。

    沈疏意死死地凝着她,齿间挤出几乎被咬碎的字音:“苏漪,你——”

    晓羡鱼眼珠一转,落到沈疏意身上,瞧见他的唇在动,好像在说话,看起来十分生气。

    但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耳边充斥着的,是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的万鬼悲嚎,吵得她心头戾气横生。又有一道久别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片刻不停地蛊惑着她。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唯有鲜活血肉,方能换来片刻清净。

    晓羡鱼闭了闭眼,手中掐诀,漆黑火焰冲天而起,暴烈焚烧,一刹隔开她与众人。

    沈疏意这下要更加讨厌她了。

    希望他早日释怀,不要再把所有时间耗在讨厌她这一件事上了。

    隔着烈烈火光,晓羡鱼朝沈疏意笑了一下,然后目光掠过师尊、师兄,云山众人,顺便瞅了眼一脸震惊犹在梦中的商小公子。

    看够了,便收回目光。大火摇曳撕扯,仿佛将她身影也吞噬。

    握剑的少女转眼消失在漫天火光里。

    晓羡鱼原路返回,回到禁殿。

    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帷幔交叠、黄泉波荡,以及那一方发生过太多故事的白玉莲台。

    晓羡鱼一看见那可恶的莲花台,一幕幕画面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她木着脸挪开视线。

    这里没有她想找的人。

    她又提剑走出禁殿,想了想,往极乐京去了。

    她来到幽都山后,几乎一直被囚禁着,对这里很不熟悉,对该去哪里找人毫无头绪。

    只好先去极乐京,说不定可以抓只小鬼来问问。

    晓羡鱼身形朝着极乐京掠去,如今她修为尽数恢复,身轻如燕,不过片刻便抵达目的地。

    鬼市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她立在一处楼阁顶上,垂眸望着底下四窜的幽灵们,正琢磨着捉哪只来问路,忽而听得一声高呼——

    “月白大人来了!月白大人来了!”

    月白管理鬼市,在此积威甚重。无头苍蝇似的幽灵们闻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窝蜂朝着那边扑去。

    就差哭着喊娘亲了。

    晓羡鱼循声看去。

    月白一袭粉衣,袍袖和裙摆层层叠叠,衬着她娇小的个头,那模样像极一具精致的傀偶。

    她安抚着嘤嘤嘤的幽灵们:“莫慌,莫慌,鬼君神机妙算早有应对,那群乌合之众绝对不会打进来的……”

    晓羡鱼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落在她几步外,笑着打招呼:“月

    白大人。”

    月白话说一半,扭头望来,瞧见是她,登时僵立原地。

    晓羡鱼走上前去:“月白大人,敢问鬼君何在?”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月白一顿,眼珠乱转,心虚道:“鬼君,鬼君好像闭关去了?”

    很好,又是闭关。

    这借口他还真用不腻。

    月白注意到她身上异状,晓羡鱼已经收敛起周身肆虐的魇息,但容貌间的变化一时掩盖不了。

    额生黑莲,眼尾绵延血色,往日水盈盈的桃花眸滋生一股邪气。

    傀儡少女微微一愣,然后,她慢慢瞪大了眼睛。

    “你——”月白悚然道,嗓音几乎有些变调,“你把魇骨封印,破、破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鬼君临走前让她看顾好晓羡鱼,这下好了,她把人看出这么大事儿,可怎么交代?

    月白双目失神:“你怎么,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封印的事儿?”晓羡鱼脸色微变,心念电转,顷刻间猜到了什么。

    所以不是意外,不是恰巧,也不是她运气好。

    魇骨被封印,是有人亲手所为。

    瞒了这么多,他还真是够能藏事。

    晓羡鱼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月白肩头,低头,定定瞧着她:“月白大人,事到如今,你只能告诉我他在哪儿了。”

    月白支支吾吾,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晓羡鱼眼眸轻轻一眯,来硬的:“否则我就荡平极乐京。”

    月白飞快道:“他在黄泉河畔!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好娇 “一别经年,我很想你。”

    黄泉河畔, 幽冥花开得正艳。

    白骨老者停船靠岸,探出身子小心翼翼摘下一些鲜嫩的花,揣到怀里。

    它在黄泉摆渡了许多年, 久到连它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每日划着船来来往往, 于是便有贴面幽灵从它这儿进货幽冥花, 在鬼市上售卖。

    今夜该是交货的日子, 它等了许久, 却不见鬼。

    那家伙不大守时,它已经习惯了,一边摘花一边骂骂咧咧地等着,终于,一道人影落在身前。

    “嘿,可算来了, 刚投完胎是不……”白骨老者抬头, 看清来者是谁后不由得吓了一跳,“鬼、鬼君!”

    如今的鬼君横空出世前, 白骨老者便已经在黄泉摆渡许久了, 因而一开始它并不拿那位新主当回事。

    在它看来, 他刚死那么些年头,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

    鬼君确实年轻。

    想来是英年早逝, 他长得很年轻, 还很貌美, 明晃晃的是个小白脸, 因而不得鬼心是理所应当的。

    他脾气还很好,与人说话从不疾言厉色,也不似寻常大鬼般凶残阴冷, 一个不高兴就屠得四方哀鸿遍野。

    他并不怎么喜欢笑,但也不会过分吝啬笑,倘若看出来小鬼们在小心翼翼讨他欢心,他便会很给面子地勾一勾唇,然后赏赐。

    幽都山是个混沌死地,这里弱肉强食,没有秩序可言,唯一的法则就是以强者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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