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1)

    晓羡鱼点头。

    她始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古怪直觉,初入哀亡谷时,脑海中浮现的那副其乐融融之景始终萦绕心间。

    就仿佛……仿佛冥冥之中,她和这里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

    晓羡鱼垂了垂眼,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叹了口气说道:“首席大人,先前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在哀亡谷看见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沈疏意皱了皱眉。

    晓羡鱼下巴略抬,一点某个方向:“比如,从方才开始,不远处便一直有个孩子的亡灵在看着我们。”

    沈疏意顺着她目光望去,空荡荡的,只有冷寂的夜雪,并没见到任何人的身影。

    若她不是在胡说八道——这种境况下,她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么便是只有她能看见的存在了。

    难道她和这地方还有什么特殊感应不成?

    沈疏意想到什么,眼神渐渐冷下来。

    ……是了,魇眼。

    如今回味过来,晓羡鱼不受魇眼影响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怎会受那邪物控制?她本就是魇主。

    甚至,他理应疑心一下她有没有反过来控制那邪物。所以才会一路都像是受到牵引般,总能“机缘巧合”撞上这些事。

    三百年前,苏漪于青炼山禁牢启用秘法汇聚世间魇息,掀起滔天动乱,最终死于微玄圣子剑下。但她体内魇骨乃至邪之物,想来不会随着身死而消散。

    她死后,微玄便用天意之剑将魇骨净化、然后摧毁了。

    ——多年来,修真界对此深信不疑。唯独沈疏意心有疑虑。

    微玄圣子自那一战后便仓促闭关,再不露面。外界流传的,全都是青炼山单方面的说辞。

    沈疏意不止一次去到青炼山,摆出霜天台首席的身份施威,要求亲自见微玄,皆未能如愿。

    他心知,青炼山必然在遮掩着什么。

    旁的不说,但那魇骨是绝对无法净化的——倘若可以,当年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最合理的解释是,微玄用某种方法暂且封印了魇骨,而他常年闭关应当与此有关。

    毕竟沈疏意还记得,当年苏漪被关押在青炼山禁牢时,据说其师兄微玄半步不离地监管着她,二人间以法器相连,被不到一臂长的锁链束缚在一起。

    这么一看,也不知那禁牢囚住的是谁。

    ——若非走不开,微玄何至于此?

    总不可能那位圣子是什么佛面蛇心的变态,有那么点不可告人的掌控欲吧。

    如今人死而复生,那么……魇骨呢?

    十七年前,辞云真人在人间小池塘捡到她时,难道就没察觉出这小鲤鱼妖身上的异样?

    ……

    沈疏意眸光沉了沉,心绪几转,再看向晓羡鱼骗的目光中,悄然带上寒凉意味。

    阔别三百年的“故人”死而复生,却相见不识,又在猝不及防间认出。

    一开始,他的确乱了方寸。

    而随着热血冷却、心火蛰伏,缓过神来后,烧尽的火便只在心尖撒上了一层冰冷的灰烬。

    可笑又可憎,他方才在某个短暂的刹那间,竟感到了一点隐秘的欣喜。

    沈疏意静了一会儿,别开目光。

    他轻声道:“为何此刻才说。”

    “看见了不存在的人”这等事情,她当然不可能是“没来得及告诉他”,而是刻意隐瞒。

    只是眼下生死攸关,瞒不下去了,迫于无奈才说了出来。

    晓羡鱼面不改色,心中却清楚这事并不好解释,她避重就轻道:“情况紧急,忙着活命。”

    奚元瞧着她,忽笑起来:“小仙姑当时可是着急想要救我?”

    晓羡鱼怔然望了他一眼,反应过来奚元这是在……为她找补。

    这也是凶灵的惑人手段之一吗?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永远温驯地站在身侧,说的话不多,表露的态度却在清晰地告诉她——

    我与你是同盟。

    温声软语,诱人沉沦。

    晓羡鱼颇有点不自在地避开视线,应了声:“嗯。”

    沈疏意向来多疑,这回破天荒地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他神色有几分冷淡,只道:“那你要怎么做。”

    晓羡鱼定了定神,看向那孩子。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双杏眼又大又圆,可惜浮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雪刚落下来的时候,她便在白茫茫的风雪中瞥见了这道小小的身影。

    繁琐的银饰压在她身上,看起来精致端庄得像是漂亮的傀偶。

    但她近乎透明,好似轻易就会被风雪吹散,显然只是这哀亡谷里一抹不肯散去的旧亡灵。

    看见她的第一眼,晓羡鱼微微一惊,本欲出声提醒沈疏意。

    可她还没开口,小女孩灰蒙蒙的眼睛便怔怔望来,稚声稚气地唤了她一声。

    便是

    这一声,止住了晓羡鱼行将脱口的话音。

    让她决定隐瞒下眼前所见。

    那小女孩说:“苏漪姐姐,是你吗?”

    此刻,晓羡鱼深深觉得,从下山那天开始,自己便向着无法回头的深沼而去了。

    她曾经抛下一切,谁也拉不回,最终解脱得也算痛快。什么恩怨孽债,都伴着身死一笔勾销了。

    很是流氓做派。

    仿佛欠了一屁股债,临了却一死了之,徒留债主们怨气冲天。

    没想到辗转三百年后,那些债又陆陆续续找上门来了。

    她躲在无人认得的新身份里,望前世如同隔岸观火,内心波澜不兴,不过是个看客。哪怕知道自己记忆有缺,也不执着于探究。

    然而,命数似乎不容她放下。

    晓羡鱼猜,自己大概曾在哀亡谷里遗落了一段过往。

    如今,哪怕她不想,冥冥之中命数也催逼着她到此寻回。

    “罢了。”她心态不错地想,“是坑也只能踩下去。最坏不过是暴露身份被沈疏意一剑捅死,还能怎么的?”

    她倒要看看魇眼引她来此,究竟想作什么妖。

    晓羡鱼撑伞走向那小女孩。

    小女孩微微仰头,目光投过来,眼神却是涣散的,似乎视物不清。

    晓羡鱼停步在女孩身前,伞沿微倾,为她遮挡风雪——哪怕亡灵并不受此侵扰。

    她低头仔细打量对方:“是我。你是谁?

    小女孩缓缓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她仰起头,灰色的眼睛竟泛起泪光,颤抖着问:“苏漪姐姐,真是你吗?”

    这反应叫晓羡鱼有些诧异。

    她回忆来回忆去,仍想不起来曾见过这小姑娘,也不记得有谁会这么叫她。

    “对。”她蹲下身,放轻语气,试探着问,“你怎么哭了?”

    小女孩听了她这声关切,愣了一下,勉强绷紧的心弦像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苏漪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她眼圈倏地红透了,原本的一点泪光也决堤成大颗泪珠,不住往下滑落,“可你怎么才回来。”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哀亡谷来了坏人,阿兄说要出谷找你,可是他去了好久,再也没回来。后来那坏人招来了一场雪,大家都死了。”

    招来了一场雪。

    必然就是这融骨飞雪杀阵了。

    晓羡鱼不知她说的阿兄又是谁,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抓住能听懂的重点追问:“坏人?那是谁?”

    “阿兄说,那坏人苏漪姐姐也认得。”

    晓羡鱼皱眉:“什么?”

    “苏漪姐姐当年带来的画像。”小女孩仰起脸,泪眼婆娑,“阿兄说,那画上的人是苏漪姐姐的师兄,他叫、他叫……”

    晓羡鱼不记得什么画像,但她前世到死也只有过一个师兄。

    微玄。

    凶卦 “今生无缘,也罢。”

    引来妖雪、屠尽哀亡谷全族的真凶, 是微玄圣子?

    这怎么可能。

    晓羡鱼想到那人,一时只觉得荒谬。

    微玄是什么人?身负天命的灵族后人,比青炼山冬日的第一片落雪还高洁。

    世人眼中的圣子微玄, 是大道庄严,是戒律森森, 是黑白之间最分明的那条界限。逾越者, 为手中剑所不容。

    微玄太高太远, 不仅凡人望不到他的私欲, 作为他前师妹的晓羡鱼,对他的看法亦无什么特别。

    那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做出屠人全族的罪行?

    晓羡鱼问:“画像在哪儿?我想看看。”

    她并不记得画像这么一回事,所以当然无法轻易相信。谨慎起见,她需要确认一下,画像上的人是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一位。

    即便就是微玄, 但凭借长相认人并不算得十分靠谱, 修真界最是不缺易形改貌的术法,往常仙盟断案, 也会首先排除这点。

    小女孩听她这么说, 却是以为她不相信自己, 泪眼模糊道:“苏漪姐姐, 我没有骗你, 我亲眼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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