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甜蜜世界】(1/8)
【:甜蜜世界】
十四年前,五月廿五,羊村。
正是盛夏时节,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草原上皆是一望无垠的芳草;远处则是青青河,在夏日的阳光中波光粼粼,恰如坠入凡间的银河一般;再远处便是那方密林,深紫色的古堡已经耸立其中,但尚未有人居住,因此让它少了那么几分生气。春日繁花尽已凋零,但夏日也有属于它的鲜花——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那不深不浅的池塘中满池荷花,浅粉的荷花配碧绿的荷叶,自成一番风景。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或许唯一的缺憾便是难耐的燥热——于是前一瞬还不着一丝浮云的晴空此刻便已罩在乌云之下。风起,雨落,滚滚热浪霎时皆不觅踪影。但纵使乌云当空,极目远眺,大地上依旧一片敞亮,并无什么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仍是行人匆匆,不过是多了些花花绿绿的各式各样的雨伞罢了。而荷塘之中,点点雨滴落在荷叶里,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乐声,更多了几许意境。
荷塘旁边,便耸立着一座医院。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然自其中传出——啊,又有一个新生命来到了这世间!孩子的父亲——棕色的羊角、左眼上着金黄框的眼镜、一撮灰白的胡子、穿深蓝色的衣服、外披洁白大褂、右胸前别金黄的勋章、脚上蓝白相间的鞋子:正是全宇宙最伟大的科学家智羊羊——冲进了产房。刚刚产下孩子的丽羊羊耗费了太多气力,满身是汗,已然沉沉地昏睡过去了——然而在梦中的她是那么的平静,辅以水蓝的羊角、一头银白秀发、两个铃铛耳坠,着实不负其一代佳丽的名号。
新来到这世界的婴孩则被裹在一块淡蓝色的布中,那是个男孩,一对小小的角,额前卷卷的刘海,粉扑扑的脸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瞳还闪着宝石蓝的光芒呢!啼哭已毕,他竟是弯了弯嘴角,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稚嫩,却是那么可喜。此时此刻,谁又能料到,这孩子将来会面对那许多不堪的命运呢?
至少他的父亲,智羊羊,是不能料到的。他深情地注视着静静地已睡着的他美丽的妻子,以及她刚刚产下的这正喜气洋洋地笑着的他们的儿子。一瞬间,他便给他想到了一个诚然是极好的名字:
喜羊羊。
三年之后,六月十五,月圆之夜,亦是月食之夜。
羊村后山,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地面猛地裂开,露出掩埋于土层之下的闪着银光的金属板。接着,两侧的金属板也缓缓退去,弧形的接收天线渐渐升起。点点繁星映在其中,不乏些许扭曲,却是变得更美轮美奂了。
智羊羊和丽羊羊正在天线下方,地层更深处,一座实验室里。他们眼前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地球和月球的图像。
月球的一角,开始渐渐发灰了。月食,开始了。
本想借此月食之际收集一点天文数据的智羊羊此时却突然一惊——毫无预料地,自月球方向传来了一些异样的信号。轻一皱眉,他把信号导入了译解系统,得出来的却只是一团团无法解读的乱码。
「看来不是智慧生命发出的信息?那这就是自然现象了……可这种信号模式,从来没有出现过啊……」智羊羊的眉,拧得更紧了。
丽羊羊此刻也在注视着那堆乱码。与智羊羊不同,她并没有因为看到是乱码就断定这并非智慧生命发出的信息,而是仍试图在其中找到些规律。不过现下一声尖锐而稚嫩的哭声打破了她的思考。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老公,我先去哄儿子睡觉,这里观测的事情就暂时靠你了。”
“嗯。”智羊羊转身对丽羊羊笑了笑,便又转回头去,重新拧起眉头注视着大屏幕。
“哈哈,哈哈哈……”看着在实验室里边玩着彩色皮球边笑得如此开心的小喜儿,智羊羊不禁一扶额,丽羊羊则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实在是没法哄他睡觉,他太精神了。”言毕,她便走到小喜儿身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和眼眸中都是满满的温柔和母爱:“喜儿呀,爸爸妈妈正在忙着很重要的事情……”随着她领着对她的话半懂不懂的小喜儿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实验室外,她的声音也渐远渐小了。智羊羊则是带着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的笑容,把视线再次投向了大屏幕。
此时,距离收到那段乱码已有一个多小时了,外面的景象已近月全食。黯淡同时血红色的满月挂在天边,总让人有点莫名的心慌。而就在此时,“叮”的一声,又一段异样的信号出现了,与上次的波形完全不同,但再次译解,仍是乱码。
智羊羊晃晃头,两个小时里收到月球方向传来的这么两段相互之间看起来并无关系同时并非智慧生命发出的无法解释的信号,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改天得好好研究研究。而丽羊羊此时已是安顿好了静不下来的小喜儿,缓缓踱步回来。在见到屏幕上显示的第二段信息时她不禁一愣,这些年来跟着智羊羊做研究让她也产生了某种直觉——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按动几个按钮,把第一段和第二段信号叠加,重新载入译解。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封信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致地球上所有可能收到此信息并愿意施以援手的人:
我是月球的管理者,月亮女王。近些年来,星际秩序混乱,来自各个星球的智慧生命大批涌向月球,在这里开采资源,建设工程。如今,月球已然千疮百孔,危在旦夕。
而近一段时间内局势变得更加严峻,由于未知的原因,月球内部最后的平衡正在失去效用,同时现在正赶上月食,可以预计,月球将会被进一步削弱。这样下去,月球在一年之内便会面临灭顶之灾,地球亦会受到牵连。我无力解决月球当下的问题,也无法向更远的地点发送这封求救信,于是只好向地球求助,恳请收到此信息的各位,帮帮月球!
月亮女王
智羊羊和丽羊羊看完这封信后,皆是瞪大了眼,转头注视着彼此。而实验室敞开的大门外,正开开心心地玩着皮球的小喜儿突然像有了某种预感似的,向实验室里的父母投去了疑惑的一瞥。不过当然,当时的他并没有办法知晓,他的生活,还有他的命运,就要发生无比重大的改变了。
“你们……要走?”羊村村长,也是曾经智羊羊和丽羊羊的老师,慢羊羊,此刻已经被包在自他头顶长出的如杂草密林般乱糟糟的一团智慧草里,语调困惑不已。
于是智羊羊不得不尽力拨开这葱翠的一堆细藤绿叶:“慢羊羊村长,我们……不得不如此。”
“可是为什么?”慢羊羊像是终于开始理解了当下的情形一般,语调猛地一抬,变为惊愕,却在下一瞬又退回了那不解的神色,“再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羊羊轻叹一口气,这已是后半夜了,而他也已经把收到这封求救信的事说六七遍了,无奈,还得再说一遍啊。于是甩甩头,清清嗓子,再度开口道:“是这样,从入夜开始,我就启动了后山实验室,想收集一点关于月食的天文数据……”
但其实慢羊羊只是摆出一副在认真听的样子,而思绪完全不在这里——没有必要。当然如此,前面那六七遍陈述已经让他完全明白了一切事实,作为羊村村长,他的智慧绝对是超群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当下这是什么情形呢?不过是想利用多点时间,再观察观察智羊羊和丽羊羊二羊的神色罢了。从他们踏入羊村实验室——论设备先进程度它赶不上后山实验室,但羊村实验室实在是慢羊羊长久以来的习惯之所了,他不愿更换——的银灰色门槛起,慢羊羊就注意到,所有的话都是智羊羊在说,丽羊羊只是站在一边,双手交叉下垂,低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此刻,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丽羊羊的面孔,把那些痛苦、犹豫、不舍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她的眼瞳,也是那么的浑浊,情感在责任感和母爱中搅来搅去,只余下一团乱七八糟罢了。智羊羊的面孔则清晰得多,无论容貌,甚至于声音,都冷静得或许有些冷酷,坚决得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唉,心底的无奈和不愿还是在肢体最细微的动作和眸子最微弱的水波中被显现了出来。若不是有慢羊羊这等的观察力和对智羊羊的极度熟络,这无奈和不愿是绝对看不出来的,是被埋在显眼得多的伪装之下的。然而,他终究是慢羊羊。
摆摆手,他打断了智羊羊的冗长叙述,不必再让他说下去了:“我明白当下的情况了,我也理解拯救月球的急迫性,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算了,你们肯定想过……但是你们当然也舍不得你们的孩子,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们的喜儿,他才三岁呀!你们忍心让他无父无母地长大……”
丽羊羊的声音却骤然插了进来——比起智羊羊,她的声音本就要柔和得多,而当下,已经不只是柔和了,而更是带着明显的颤音,但这话的内容却是坚决:“我们都考虑过,村长。我们舍不得离开喜儿,他还小……可是,如果我们不伸出援手,月球很有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那里,又有多少孩子,有多少甚至比喜儿还要小,还要无辜?而且,谁知道还会牵连多少地球上的生灵?既如此,我们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说来或许有些奇怪,智羊羊前面的所有话语都没能打动慢羊羊,而丽羊羊的这句话却一下子让慢羊羊再不反驳了——也是,丽羊羊都说得如此坚决,慢羊羊再坚持不同意下去又能坚持出什么结果?他自己推开了最后一丛头上的智慧草,垂下眼睛,低声道:
“好吧,好吧……你们要去,那就去吧。”
已近黎明,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向遥远的东方望去,已然可以看到金黄色的淡淡晨曦。一个蓝白相间的火箭则耸立在这初现的曙光之中,被罩上了几分柔和的暖色调。
丽羊羊把小喜儿递到了慢羊羊怀里——都到凌晨了,这好动的孩子居然还没有睡着,反倒是精神得很,咧嘴不知在笑着些什么,同时瞪着有宝蓝色瞳孔的大眼睛,闪出明显而抑制不住的好奇光芒。而在接过他的那一刻,慢羊羊碰到了丽羊羊的手,只是一瞬,却能感觉到,那双手是那么的冰冷,而且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于是,不知为何,他就感觉鼻头一酸,眼里就像是要涌出泪一般,只好急急转头,才能勉强抑制住哭泣的冲动。
丽羊羊显然是没有太在意这个举动,而是把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小喜儿身上,后者则回给他的母亲以不解的眼神。于是她笑了,一声苦笑,手伸出来想要再爱抚爱抚自己孩子的双角,但却最终悬在了半空中,半晌,放了下去。
「唉……罢了,罢了。」
智羊羊此时走上前来,柔声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却没有人回应。他把探寻的目光先是投向了对面的百岁老人,接着又转向了自己的妻子,愣了愣,双手便下意识地伸出来,不紧不松,以恰合适的力度,抱住了丽羊羊。
“没事,没事的。”嘴上缓缓说道。
丽羊羊则轻轻地把自己推离了丈夫的拥抱,只是向他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又转回身,改以无比郑重的语气对慢羊羊道:“慢羊羊村长,我们的孩子,喜羊羊,就托付给您了。”
慢羊羊听到如此严肃的声调,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终究回答道:
“没问题,你们……放心吧。”
智羊羊和丽羊羊都转过身去了,而且,再没有回头。那时,虽然朝霞已在天边,四方又有些云朵悠然而过,但头顶则仍是满目繁星,这是何等美好的景色啊!然而慢羊羊无心去观赏,他厚厚的眼镜片之下,眸子里是说不出的伤痛,可他正看着的怀里的孩子,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轰——”一声巨响过后,那火箭便喷出了蓝色的等离子体火焰。一时间,飞散的蓝色尘雾笼罩了一切,慢羊羊则不禁咳嗽几声。而小喜儿也安静了下来,睁着眼睛,满是好奇地四处张望,可当然是看不清周围的任何景物的——等到再能看清之时,火箭已经远在天边,拖着五道长长的蓝光,冲入了漫漫星河之中。慢羊羊抬头,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它,而最深处的情感则随着双瞳被镜片的白色反光所掩盖而也无从得见。小喜儿也同时看向了天边,双瞳晃动着,其里,水光潋滟——正似六年半以后,兔年,他知晓真相之时的样子。
而且,繁星,也始终都见证着这一切。
智羊羊开火箭的技术确实是一流……糟的。本来他是操纵火箭向着一处看来像是城镇的地方去降落,想在那里打听打听月亮女王的所在,结果却最终降落在了一处荒凉的峡谷里——正是后来被称之为万龙谷的地方,不过当时的此地尚未有恐龙罢了。而且他还没能做到软着陆,火箭直接以极快的速度撞毁在地了。好在,智羊羊造火箭的技术倒是极好的——这不仅体现在他们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抵达了月球,还体现在当下,在撞击之中,火箭内置的紧急保护措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火箭是彻底毁掉了,但是智羊羊和丽羊羊都没有受哪怕一点伤。
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到达了月球,意味着现在是正午——这个时间其实本没有什么意义,毕竟只是地球上青青草原的时间,然而,纯粹是巧合,他们还真的降落在了一处太阳正当空的地方,于是我们就也姑且叫做正午吧——可是在这深得可怕的峡谷底,仅有正午能有点阳光照射进来,而即使在正午有阳光,也是蛮幽暗的。智羊羊牵着丽羊羊的手,默然地走出了火箭仍在燃烧着的残骸。不过已经没有爆炸的风险了,紧急保护系统把燃油箱直接封死了,于是二人倒也不必急于逃离此地。丽羊羊也就由此有了闲心,黑着脸半开玩笑地抱怨她老公的驾驶技术:
“我说,老公啊。你这操作技术真是举世无双啊,这么窄的一个峡谷,你都能降落进来。”如果不是她实在有些无语,她的语气也不至于如此奇特。
智羊羊只好尴尬地笑笑:“嘿嘿……至少,我们到了月球嘛。只要到了这里,总有办法找到那位月亮女王的嘛,你就别不开心了……”
丽羊羊故作高冷地哼了一声,一甩头,没再说话。
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背后不远处火箭残骸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智羊羊拉着丽羊羊坐在好在不算太冰冷的地面上,开始仔细地考虑该怎么离开这里的问题。丽羊羊则是仰头望天,月球上的正午和地球上的正午还是很像的,天也是碧蓝的——事实上,看起来更蓝了,且万里无云。更有意思的是,即使正午,天空中依旧能隐约看见许多闪闪的星星,围在火辣辣的炎日四周,颇有一番意境。不过,下一瞬,远处突然响起的沉重脚步声便打破了他们二人的沉思。
智羊羊率先反应过来,猛地转头,便看见了一个极沉重的石制机器人在缓步走来。丽羊羊的反应则慢上几秒,当她也转回头来时,这沉重的脚步声就已经不是仅从一边传来了——四面八方,如今,都有石人出现。
智羊羊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这附近显然看不到什么人烟,所以这些机器人有大概率是冲着他们而来的。而,不知为什么,智羊羊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而且他还是一个一向很信赖自己直觉的人——便是这些机器人只怕是来者不善。本来看到第一个石人的那一刻,智羊羊的想法是马上拉着妻子就跑。这些石人终究行动缓慢,一点都不灵活,打是打不过它——毕竟他们是来帮助月球处理危机,而不是来打仗的,于是便完全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跑过它则绝对没有问题。可现在,这便只能是一个听起来很不错但完全无法付诸实施的想法了,周围的石人太多了,至少有二三十个,各个方向上都有,跑的道路也因此完全被封死了。于是智羊羊现在虽已站起身,但完全没有逃跑的准备了。当下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的直觉有误,换句话说,这些石人并无恶意。
这些,丽羊羊同样也想到了。论聪明,她不比智羊羊差多少,她只是有时候没有智羊羊那么沉得住气罢了。于是她霎时惊叫一声,不过下一刻便镇静下来,接下来,也不必智羊羊说什么,他们就都这样默默地站着,静观其变了。然而,只是下一瞬,他们的直觉便被证明是正确的——离他们最近的石人速度霎时一快,却不是在脚上前进的速度,而是手上:它猛地了抽出一支枪,对准智羊羊和丽羊羊的方向便扣下了扳机。
智羊羊则在第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扑去,挡在了丽羊羊身前。“噗”的一声,他便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失去了知觉。
智羊羊再醒来时,是在一处有着铁栅栏门的牢房里。四下皆是不见天日,仅有跳跃着的昏黄烛火幽幽,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时长时短,飘忽不定。
一转头,却是正对上了丽羊羊的目光。见智羊羊想说些什么,丽羊羊却是抢先轻声开口:“老公,你醒了。”接着默然抿起一抹幸福的笑意,“谢谢你替我挡下那一枪。”下一瞬又换上了有点开玩笑的语气,“不过最后我也还是难逃一劫中了一枪啦,可那枪只是用来把我们击晕的,根本没有任何伤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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