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4/5)

    封建地主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中国在大一统后,秦失其政,后来的朝代都退了一步,保留了地方的封建。当然有个过程,从地方豪强,发展到世家贵族,也用了几百年。唐后世家贵族不存,小地主兴起,慢慢再发展成封建一方,也有几百年的时间。宋朝是个转变的时候,小地主的封建刚有苗头,并没有真的成形,以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分历史阶段,用来指导社会现实会非常可笑。杜中宵学的大部分的政治和历史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改革,本就没有多大用处。但其中的分析方法,特别是以生产资料为核心,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如此这些,是非常有用的。其中的不同,是自己身份的转变。不再以人类和历史的大救星,天然的未来代表者这种救世主的眼光,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看世界自然就不一样了。

    欧洲的文化,天然带有宗教色彩,无神论同样如此。科学不进步信奉神明,信奉救世主,科学进步了信奉科学教,是他们一贯的传统。这种文化发展出的社会制度,从上而下,必须要不断封圣,圣人不断才能稳定。如若不然,宗教的基础就会崩塌。不管什么主义,欧洲而来的文化都是如此。大一统的制度需要不断出现圣人,要么就教会分散,各地自治,从下到上反过来。

    所以欧洲人殖民外地,先考虑的是面对的土著人,是不是人。而不会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更加不会和睦相处。他们把发现的地方称为新大陆,上面的土著不是人,而是可以任意砍伐、驱赶的人外的自然之物。最终发现要跟他们不一样的人,共同生存了,首先困惑的是什么是人,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脱离了欧洲人主导的民界,一个中国人,不会产生那样的困惑。再用那样的眼光,认识世界尚且难以做到,何谈改造世界。杜中宵用了很长的时间,慢慢一步一步从以前定好的封建社会走出来,再来重新认识自己所面对的,理解以前的知识。

    百炼钢化绕指柔(下)

    欧洲人的文化如此,对文明的认识也是如此。挖出了人类遗址,先要定义几个标志,有了就是出现文明,没有就不是。凭什么?还是以一种我比以强,我比以富,我说了算的自认救世主的潜意识。他们把接触到的国家分个类,这是文明国家,那是野蛮国家,几千年来没变过。

    野蛮国家可以鄙视,野蛮人可以征服,还有连野蛮人都不算的,可以任意屠杀、贩卖、奴役,这是他们的传统。这样一种文化意识里,奴隶社会是当然,从上而下只能封建也是当然。与这种传统不一样的文明,就是他们眼里的另类,是所谓的野蛮国家。比如那只冰天雪地的大毛熊,沾上了蒙古人带来的大一统的传统,是个怪物。看起来再一样,那也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文明人。

    以这样的眼光看世界,怎么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此时的宋朝,汉人曾经被北方游牧民族占据半壁江山,曾经被打得很狼狈,甚至曾经被统治过,但一直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是文明之地。哪怕打不过的契丹、党项,除了一时另类的,上层纷纷主动汉化。杜中宵学的知识,是汉人国家两次被打掉,又被一大群国家轮番上来踩踏,不但是政权,而就连经济、文化都彻底被打服了之后,强行把自己的传统要么扔提,要么改掉,完全以一种新面目来教的。跟这个时代的人谈,当然会被当成怪物。

    看王安石和韩绛两人有些迷惑的眼神,杜中宵笑道:“我们读书人,当然要读史,不读史就不知天下。数千年来,无非是三代,商周,和秦汉以降。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分?当然就是从朝廷理天下分不分封来看。郡县制是大一统,但是吏有封建,就是完全的大一统。吏有封建有没有害处?两位一样,都是做过许多年官的,自然知道其中害处。你们有手段,能够管住治下吏人,那是你们本事,不能说就没有害处了。所以理政的核心,一切都从封建上来。怎么破除封建,而又能稳住天下。”

    “刚才讲过,核心就在两个字,一个权字一个钱字。权现在好说,朝廷有办法。办实业,靠自己的产业赚钱。印钱,靠合理的货币制度赚钱。发债,靠债赚来的钱赚钱。再想一想,办法还有很多,并不只需要依靠钱粮税赋。为什么这样说?对于朝廷来说,开支越是依靠征税,就越是容易被左右。比如前几年变动数次的茶法。每一变,先要顾虑贩茶的商人,他们亏了本钱,以后没人贩茶怎么办?反而开山种茶的人,虽有官员提起,但真变茶法的时候,并不会考虑他们。所以朝廷支出,越是不依靠税赋,施政时就越不被势力人家所左右。这是根本,没有这一根本,很多事情就无法做了。有了这一根本,朝廷就收了天下财权。财权在手,施政就能从心所欲。把地方上的钱粮收到三司,利用税赋调节天下的财源,那只是跟天下的势力人家分财权,而没有真正掌控财权。”

    前世常讲的做蛋糕分蛋糕,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完全没道理。政权分什么蛋糕?得自己进去分一块蛋糕才能吃饱了,还能有多少调节的能力?人多了,不管是公司还是企业,还是学校机关,都知道自己办食堂,政权怎么就不知道了?自己有食堂,并不靠外面分一块吃。

    “但税赋一定要有,免了不行。为什么?这就是财权。手握天下财权,要让天下人皆知,税赋就是让他们知道财权在哪里。让天下百姓知道,哪些是朝廷照顾的,哪些是朝廷压制的,哪些是放任的。”

    韩绛道:“这不就是钱吗?说到底,钱与权还是一回事。”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这是权,不是钱。税赋是朝廷用手中的权,收天下的钱,不一定是钱,也可以是粮食,是差役,迁移屯边,许许多多。汉武移大户实关中,终究还是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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