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2/2)

    他不知道顾信和温述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郗归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只知道顾、陆、朱、张四姓,竟然完全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波,以至于分田之事竟在吴郡进展得如此顺利,顺利到让他不得不急急赶来京口,劝郗归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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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归说到这里,已是气愤非常。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我与阿兄在始宁山庄消暑时,他曾为我讲起的一个掌故。”

    一方面,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这灵魂曾被后世有关民族国家的思维深深浸润,所以完全不能接受如此这般群体性地罔顾家国大义、持续以私害公的可恶行为。

    可就是这样看似渺小的威胁,一旦联合起来席卷而至,也会引发难以阻挡的滔滔洪水,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想要彻底淹没这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腐朽江山。

    台城下诏前的那个傍晚,谢瑾听温述转述郗归的计划时,压根就没有想到,分田之事会愈演愈烈,到了今天,竟已几乎在整个吴郡施行。

    是,他的确痛恨那些隐匿户口动摇国本的世家大族。

    那时的江左,有勉强算得上明主的元帝、明帝,有致力于和辑士庶、为江左谋一个安稳局面的王丞相,有江南江北浴血奋战、不计私利为国为民的郗司空。

    可如今呢?

    “阿回,我知道你的想法没有错。”谢瑾斟酌着说道,“可孙志的叛乱来得太快,你的决定也下得太快了,我们好好商议商议,将分田之事稍缓一缓,好吗?等到你的计划更加完美,等到局势更加安全的时候,我们再这样做,好不好?”

    “缓一缓?”郗归冷哼一声,“这些世族已经将三吴的土地在手里握了上百年,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那汉人的血脉,汉人的诗书,汉人的文明,又将要如何存续下去?

    “江左立国以来,朝堂上每次提起北伐,总说军疲国弱。有如此之多的蠹虫大害,将原本属于国家的人丁据为己有,国力安能不弱?!”

    他不是不知道这劝阻的无用,不是不清楚这会增加郗归对他的轻视,可他不得不如此。

    如今的江左,只有一个无能但狭隘的君主,和无数只看得到自家利益的短见士族。

    谢瑾抚额苦笑。

    谢瑾看着郗归因气愤而变红的面孔,很想说自己其实感同身受。

    他非但不能如郗司空那般为江左而战,还要死守着“时机未熟”这个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劝阻郗归,使她打消那些激进的念头。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江左生来便是这副世家与王权共治天下的样貌。

    数十年前,江左初立,彼时世家虽然势大,但却尚有不少能够顾全大局的杰出人物。

    毕竟,与权贵们相比,来自平民百姓的威胁,实在太过脆弱,也太过遥远,简直就像一个虚假的谣言——谁会相信、群蚁竟能吞噬猛象呢?

    谢瑾从小就想成为郗照那般的能臣,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亦步亦趋,做的无不是王引当日所为之事。

    谢瑾疲惫极了,也无力极了。

    她看到郗归无比沉痛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县啊!吴郡、吴兴、会稽三郡共有三十四个县,江左更是有数百个郡。谢瑾,你告诉我,这其中有多少隐匿的户口?又有多少收不上来的税粮?”

    这忧虑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以至于他明明看到了郗归讥诮的表情,却还是开口问道:“阿回,分田入籍之计,是非行不可吗?”

    谢瑾知道这没有意义。

    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虚伪无比。

    因为他实在害怕,害怕江左内部兄弟阋墙,以至于给了北秦可趁之机,让江南这片仅存的锦绣山河,如北方那般,落入残忍野蛮的胡族之手。

    这数字太过触目惊心,以至于郗如猛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郗归。

    郗归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郗归离开几案,走到书架之前,看着那一卷卷的史籍,讲起了一个发生在数年之前的故事。

    正如郗归所说,江左是一个生来便带有绝症的怪胎,永远都不可能茁壮成长。

    她看向谢瑾,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民为邦本,本固方能邦宁。我将土地分给百姓,立的是江左的国本,安的是江左的民心。你不是一直说要求个安稳吗?既然如此,我这么做,不是正与你的理念相合吗?”

    谢瑾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苦意,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这太激进了,三吴世族把持吴地多年,早已习惯将那片土地据为己有。你如此强悍地将他们的土地分给平民百姓,必然会招致世族们的不满。一旦叛乱平定,吴姓世族卷土重来,届时你又要如何应对?”

    “卷土重来?”郗归嗤笑一声,微微扬起了下巴,“怎么?温述没跟你说清楚吗?我既然出兵东征,就不会让那群贪婪愚蠢的蠹虫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再说了,她虽说得义正言辞,可谁都知道,她是在为高平郗氏凝聚民心,而绝非为了司马氏。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在江左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人,她曾清楚地看到过郗岑因北伐受阻而咬牙切齿的痛苦模样,看到吴地百姓在世族压迫下苦苦度日的艰难生活,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大族。

    而如今的自己,百般筹谋,游走于司马氏、高平郗氏、太原王氏、谯郡桓氏等诸多世家之间,苦苦维系着江左这一副摇摇欲坠的局面,为这个脆弱而无力的王朝续命。

    当年王引联合侨、吴二姓世家大族,以让出一半皇权为代价,共同拥立元帝践祚,在江左重续中朝江山的同时,也使得琅琊王氏真正获得了与司马氏共天下的权力。

    对此,她安能不怒,安能不怨?

    郗归固然是安了民心,可却引起了世族与北府之间更大的矛盾。

    “后来山遐出任余姚令一职,在余姚清查户口,短短八十日内,竟查出了一万余名隐户!”

    可北秦秣马厉兵准备南下,如此情势之下,他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背弃自己年少时的愿望,成为一个愦愦然粉饰太平的懦弱权臣。

    既然如此,这理由又如何能有说服力呢?

    “面对数额如此巨大的隐匿户口,朝廷根本无可奈何。甚至还因为元帝要倚仗世家大族的缘故,对此颇为放纵。”

    “永嘉乱后,民离本域,江左造创,豪族并兼3,南下流民不得不依附世族以求生计,而世家大族,则往往不向朝廷呈报这部分部曲和佃客的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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