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5/8)
“够了,友娣,小芙才回来。”郑晓华上前将两人拉开。
郑芙许久没见她这大哥了,家里头数他最年长,很多事情也是由他说了算,平日最不服管教的小弟见到他也只能夹着尾巴,更何况郑友娣。
话音刚落,郑友娣看了他一眼,好一会不说话,最终也只是不甘心往后退了一步。
郑芙将郑幸拉到身后,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当初他给郑幸取名的事,如今见着他,心底莫名不舒服。
郑晓华见小妹抗拒陌生的眼神,克制住将要坍塌的嘴角,推了推眼镜,挤出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笑容,就像这几十年来那样,“小妹,跟妈说句话吧,她念你好久了。”
他还是带着那副银质眼镜,穿着一成不变的条纹衫,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斯斯文文站在那,就好像他依旧是那个小时候会时不时摸她头的大哥。
这时郑芙才发现心里莫名的不适从哪里来,放眼望去,多数人眼角都挂着泪,或多或少也能从面部神态看出悲伤来,只有大哥,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忽略掉心里的不适,郑芙牵着郑幸来到床前,她身上盖了件白布,越发衬得常年劳累的面庞浑浊不堪。
许久未回家,这一刻郑芙才意识到原来当初那个嘴里吐不出好话的人也是会死的。理了理她额前稍许凌乱的碎发,又帮她掂了掂胸前的白布才道:“妈我回来了。”
所有的情绪恍若在这一刻都被抽干了,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当初那些积压在心里的恨和不甘也随着这人逝去一并带走了。
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郑芙发呆似的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一会,目光才移向郑晓华愣愣问道:“哥……妈……嗯……刚走吗?”
郑晓华盯着小妹空洞洞的眼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欲将瘫坐在地上的人扶起,郑幸却在这个时候挡在她身前,一脸戒备看着他。
“嗯,对她来说,这样也好,母亲太累了。”郑晓华走近,不顾眼前这小崽子一再抗拒的动作,绕到郑芙身后,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道:“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治疗的这段期间母亲很痛苦,现在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
“为什么,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没早点发现?”郑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最没有资格质问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郑友娣眼角还挂着泪,她讥讽地笑了,“是谁将近十年没回家?是谁电话不接,联系拉黑又换手机号的?我和大哥打了上百道电话,有哪次打通过?”
郑友娣挣开丈夫的怀抱,冲到她跟前,指着她声嘶力竭道:“要不是大哥千辛万苦打探到你的手机号,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妈能打电话给你?怕你又换手机号,我和大哥都没敢再打扰你,就让妈打电话过去让你回家看看。可你呢?整整三个月,你究竟在做什么啊?她都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畜生,蠢货,你活该被强奸!你……”
话还没说完,郑友娣就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抬头,就见大哥手还未放下,面无表情看着她。
好可怕,每每提到这个,他总是这样。
瑟缩着退回丈夫的怀抱,她整个人突然就安静下来,院子一时间安静得过分。
个别亲戚早在闹剧开幕前就离开了,如今闹剧开场,除了些不懂事的小孩子还扒拉着院门缝往里看,该走的人大都走光了。
“晓华,你也知道,友娣一向嘴快。”肖雯雯上前,握住郑晓华举在半空中的手,一边又对着郑友娣说道:“还不快跟小芙道歉。”
郑友娣梗着脖子坚决不道歉,虽然怵她大哥,可这件事她绝不妥协。
一旁的黄军民也一脸无奈,搂着自家媳妇,看看郑晓华又看看郑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我来向小妹赔……哎!”
郑友娣气不过,拽这他的耳朵用力往外卷,咬牙切齿道:“你敢!没用的东西!”
黄军民缩着脖子进退两难,如今更是脸红脖子粗,怎么做也不对,只好讨饶。
郑芙迟迟没有从郑友娣那番话里缓过来,母亲同她打电话也只是向她要钱,偶尔叫她回去,却丝毫没有提及癌症晚期的事情。
所以她这三个月究竟在做什么呢?忙着和刘忻禹周旋,忙着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调情?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可笑了。
不,她以为不告诉自己自顾死去,自己就会放下怨恨对她感恩戴德吗?她以为不在了就可以愈合曾烙印在自己身上的伤疤吗?
不,不是这样的……
郑芙捂住心口,迟来的疼痛令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她大口吸着气呼吸不过来。
所以她现在还能恨谁?
郑幸见母亲不对劲,慌忙将人捞到怀里,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安抚道:“妈妈,没事了,慢慢来,用鼻子呼吸,对就这样,没事的……”
“郑东什么时候回来?”郑晓华回过身对着自家妻子问。
“他说马上到,你弟……”
院门被猛的撞开,穿着件黑色翻领外套的男人闯进来,还未走到床前就被郑晓华一脚踹开。
“你还知道回来?”郑晓华居高临下,冷着一张脸,看得他心底发怵。
“哥……我……我想看看妈怎么样了。”郑东手脚并用爬到母亲床前,还未见着人就瞥见几欲快晕死过去的郑芙。
“小芙?”
二十三
郑东对这个姐姐的印象不多,很多时候,郑芙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妹妹,毕竟他这个姐姐很爱哭,至少在悲剧发生前,平时一有什么委屈就总爱往大哥怀里钻,小的时候他还常常因为这个厌恶她。
不过,那件事发生后,她反倒不爱哭了,连笑也没了,就是平日里黏得紧的大哥也离得远远的,更何况他这个没什么太多交集的弟弟。
再后来,郑芙身边多了个小崽子,那小崽子越长越大,家里的也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开始大多数亲戚还会收敛着点,只是在背地里说。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纵容,背地里的不满逐渐搬到台面上,他这个姐姐唯一能做也就只是抱紧怀中的小孩。
她走的那天,破天荒地抱了他这个不怎么熟的弟弟,然后郑东就再也没见过她,直到今天。
虽然多年没见,但骨子里的血脉隐隐告诉他,这个人是郑芙,他的姐姐。
她变化很大,但郑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是姐姐,而是喊了声“小芙”。
郑芙没理他,即使耳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也没看他一眼。
好累……
泪水在眼眶凝聚,半落不落,模糊的视线里,是鸦灰色的天空,耳边的呼喊似远似近,砰砰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弱,有什么东西落了地,碎了。
郑芙没有去参加那个女人的葬礼,听说是送到县里火化了。
院子不大,还是小时候的模样,郑芙搬了条藤椅,放在不知道多少人踩过的土坪上,躺上去,慢慢摇。
郑幸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月光冷冷清清,落在母亲的眼里晕成一片。
乡下的夜晚格外地凉爽,就是蚊虫多得很,在耳边嗡嗡转,扰得他心烦。
郑幸对这个外婆没什么感情,儿时对她的记忆也在时间泡沫里挤压成一小片,七零八落散在角落,生了灰。
于是,当见到他这个名义上的外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内心毫无波动。
反倒是母亲,郑幸不理解,明明这么恨那个女人,为什么要伤心?
“妈妈,你看看我。”郑幸半跪在摇椅旁,将母亲微凉的指尖握在手心,用指腹慢慢摩挲,一圈一圈绕,直到那处彻底染上了他的体温后才放在嘴边亲。
“小幸,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郑幸愣住,各种胡乱的想法在脑海飞速略过,一时间分不清母亲口中所谓的错究竟是指母子相爱,还是说,他的出生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
“不是这样的妈妈,都怪我,妈妈,都怪我,当初我就不应该出生,对不起妈妈,如果没有我……如果……我……”郑幸一下又一下啄着母亲的手心,流着泪,不停在道歉。
郑芙听到他这些话,心里难受得厉害,又觉这些年亏欠他颇多,将人拉到怀里,轻声安抚道:“宝宝,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带着些母乳的香味盈满鼻尖,郑幸在黑暗中恶劣地笑了,眼泪还是在不停地流,浸湿母亲的胸口。
就在他打算趁机向母亲索吻时,身后冷不丁炸开一道嬉笑声,“羞羞羞,这么大还要妈妈抱。”
院门外开了一道小缝,从外探出个头来,隔着些距离看不大清模样。
他走到那人跟前,握住门把手,皱起眉,对于外人的打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不想脑袋开花,就给我滚出去。”
话音刚落,那人就跟耗子似地窜了进去,丝毫不把郑幸的话放在眼里,还不忘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眼看郑幸真要过来揪他领子,赶忙跑到郑芙身边,摇着她垂在一旁的手臂,“芙姐姐,你看看他。”
借着圆月撒下的光,郑幸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脸上赫然横亘了一道两指宽的伤疤,从右眉尾向下延伸至嘴角,若不细看,这面相倒是凌厉至极。
见柳保全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郑芙觉着可爱得紧,摸了摸他的头,对着始终没有动作的郑幸开口说道:“不认得了?小时候你们不是还一起摘过杨梅来着。”
郑幸抿唇不语,想起柳保全还没疯癫之前的时候,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可自从那次摘杨梅事件后,这小子就开始处处躲着他,明明走丢这事和柳保全关系不大。
“我记得他。”郑幸快步上前,拉开柳保全握着母亲的手,往一旁轻轻推,没想这蠢东西居然直接坐在了地上,一愣一愣地看着他。
“小子,还认得我不?”
柳保全吃着拇指,涎水顺着嘴角落在地上,良久才摇了摇头。
这个结果郑幸并不意外,毕竟自从柳保全摔下崖,捡回了条小命,却实打实伤了脑子和脸,最终谁也记不得了,只知道整天喊脸疼。
正想着,郑晓华从外头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郑友娣一群人,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柳老头的傻儿子怎么来了。”郑晓华笑着上前,想摸柳保全的头,却被他躲开,哆哆嗦嗦藏到郑芙身后,垂头不敢看他。
二十四
郑芙淡淡笑着,没说话,拉起郑幸垂在一旁紧握的双手,安抚似地捏了捏虎口,这才说道:“这孩子情况你也知道,大哥,把他送回去吧。”
郑晓华瞥了眼畏缩在一旁的柳保全,推了推眼镜,低头将人拦腰抱起。柳保全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猫,挥舞着竹竿似的手臂,嘴里咿呀咿呀喊着什么。
“人我就带走了,小妹,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睡。”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妈妈,我们明天就回家,天一亮,我们就走,好不好。”郑幸莫名焦躁,他讨厌这里,无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统统都不喜欢。
郑芙揉着他的掌心,顺着延伸至腕处的生命线轻轻捏,试图缓解他此刻的心情。
可郑幸就像是丢了奶瓶的幼儿,拱到母亲的怀里,嗅闻自出生起就上瘾的气息,试图从那里寻到安宁。
郑幸寻不到那奶嘴,越发急躁,窝在母亲的肩窝,而后伸出手掌急急往母亲怀里探,摸着母亲柔软的小腹,却不敢往上走,只是带着细细的哭音喊她,“妈妈,我不喜欢这里,妈妈,答应我,明天就走好不好。”
亲着郑幸沾了泪珠的眼角,郑芙无奈将人拥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小宝乖,我们过几天就回去,好不好。”
他抗拒般摇着头,随着母亲呓语似的安慰,最终摇头也变成点头。
今天的妈妈好温柔,郑幸埋在母亲怀里痴痴想着,那就再过几天回去吧……
这几天并没有特殊情况发生,和料想的不一样,反而出奇地平静,直到那女人头七的前一天,郑晓华将所有人聚在院子里,商讨明天下葬的事宜。
彼时正值午时,天上却不见太阳,乌云黑压压一片,逼仄的小院里挤满了人,郑幸有些喘不过气来,站在母亲身后,虚虚揽着她,嗅闻到母亲身上隐隐传来的体香,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和刘叔商量了好几天,在后山挑了处好地儿,决定把骨灰葬在那里。”
郑晓华话一出,原先有些吵闹的小院立马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郑友娣顶得肿得老高的脸,上前一步,目光躲闪,哆哆嗦嗦道:“哥……哥,您……也知道妈不喜欢那儿,你……”
那畏缩的模样全然没有先前的嚣张跋扈,反倒像只被拔了爪的猫儿,缩着脖子,全然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郑晓华连目光都没给到她,自顾扫了眼其他人,没有人敢说话,“没什么意见的话,明一早就出发。”
郑芙蹙眉,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这样做,明明那个女人最是讨厌那儿。
人群散去,叫住准备起身离开的大哥,他一回头,黒沉的目光撞进郑芙的眼里,她心下一动,忽略自心底而起的恐惧,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大哥,我还有些话……”
郑晓华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妹,死者为大,妈嘱咐过我,她死后想和爸葬一块。”
她还想再说什么,郑晓华摆手打断她,“你们一个个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清楚,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推开门,阳光将郑晓华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的尽头,柳保全捂着头,全裸蜷缩在角落,听到推门的声音更是抖得不像话,带着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郑晓华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虽说他前几年就已经做过近视手术,如今已不再需要这东西,可习惯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
就像郑芙于他,是无法戒掉的毒药。
“我是不是说过,”他蹲下,将眼镜转而安在柳保全身上,而后又慢条斯理地把地上的假发给他重新戴好,“没有我的允许,这些东西可不能丢掉。”
他眼睛往角落一瞥,被剪碎的裙子和假发七零八落堆在那儿。
“你穿裙子的样子我很喜欢。”郑晓华抱起蜷缩成一团的柳保全,在沙发处坐下,手指顺着凸起的喉结,到微微鼓胀的胸部,再到腹部下方早已愈合的疤口,继续往下,来到一处温暖潮湿的禁地,微微往里压,“记住,你永远只能是个女人,而这一切,你都应该感谢我。”
柳保全靠在郑晓华的颈窝,又是恐惧又是依恋地蹭着,他知道,是这个男人把自己救了出来,以不至于自己不被亲生父亲强暴。
感恩中夹杂着憎恨,他厌恶这个人,恨他并没有给自己选择性别的机会,更恨他永远只把自己当做他不伦感情的替代品。
“哥哥。”柳保全揽住他的脖子,屁股往下一压,主动将他的手指吞了进去,“哥哥……”
郑晓华似乎是被愉悦到了,他有点兴奋,另一只手用力揉着柳保全身上唯一算得上圆润的屁股,压着她往自己勃起的性器上压,“嗯,很乖……”
“还记得小时候吗?”他吃着她的耳朵,伸出舌头往里钻,吐出的热气烫得她浑身颤抖,“你总爱拉着我的手,喊我哥哥,求我抱抱你,就像这样——”
猝不及防地被进入,柳保全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狂风骤雨般的节奏操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乖,你总喜欢我这样喊你。”郑晓华咬着她的后脖颈,肉棒凿得愈发用力,那温暖的穴道总能勾起内心那块被他深藏的记忆。
“哥哥……”柳保全不自觉抱紧他,仿佛他真的是哥哥,只疼她,只爱她,直到她听见——
“小妹,芙儿,哥哥好想你。”
那一刻,呼吸都停了,柳保全知道,明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每次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听到他口中喊的是别人,她总是觉得痛心。
她恨他,惧他,但也爱他。
这很痛苦,在这一刻,所有快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麻木。
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她出生就是个怪物,为什么父亲从始至终都不能爱惜她,为什么到了最后她依旧是一个人,一个替代品。
她不知道,在一声又一声的呻吟中,她被迫送上了高潮,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郑幸没想到柳保全会跟来,按道理作为一个外人,他没理由参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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