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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沈南冲在沈月溪十三岁时为她请的教养嬷嬷孙嬷嬷,昔日沈月溪最是憷这位孙嬷嬷,如今倒是看着她亦十分亲切。

    上前泪眼汪汪地叫道:“孙嬷嬷……”

    豆蔻年华的小娘子生得如新葱一般娇嫩,一双眼睛含着泪似雨后新荷,严厉如孙嬷嬷也没能忍住软了心,脸上有些许松动道:“娘子大病未愈,小心身子,即便屋内烧着地炉,这冬日的地气寒,若是落下病根可不得了。喜枝,还不扶娘子回屋休息?”

    沈月溪分外不舍地看向沈南冲。

    沈南冲瞄了孙嬷嬷一眼,便听到孙嬷嬷说道:“阿郎莫要过于宠溺娘子,娘子明年可就要议亲了。”

    沈南冲本想说他的女儿何愁嫁不出去,只是孙嬷嬷已经是第五个教养嬷嬷了,再撂摊子走人,他怕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

    只得回头对沈月溪道:“你回去休息,晚些阿耶再来看你。”

    沈月溪被扶回床上,一双眼珠子始终像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不住地瞧着四周,直到夜深,喜枝要灭灯歇息,她却叫住:“喜枝,别把灯灭了。”

    她怕灯一灭,眼一闭,就什么都没了。

    “娘子,你若是怕的话,我便在你身边打个地铺。”喜枝安慰道。

    天寒地冻,即便屋内有地炉,打地铺终究是冷的,沈月溪到底不舍喜枝受累,只摇了摇头。

    “那我便睡在外间的小床,娘子想要什么叫我便是。”喜枝多点了几盏灯,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这才出去。

    只是第二日清晨,她进来的时候却见她家娘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坐在铜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这模样怕不是坐了一宿?

    “娘子?你……不会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喜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往日里她便爱听书,总听说镜妖特别爱将美貌女子的魂魄锁在镜中然后取而代之,她家娘子从醒来之后便怪怪的。

    她还听说妖怪做法,人便会大病一场……

    完了!她越看越有事,她家娘子的魂魄还在吗?她是不是应该去告诉阿郎赶紧请个茅山道士回来?!

    “你这胡说什么呢?我已经无事了。”沈月溪再见喜枝这张稚嫩的脸,略显苍白的小脸满是喜悦,弯眉笑得灿烂。

    她对着镜中这张初初长开的脸沉思了一夜——

    她是真的回到了她十三岁这一年冬!

    这个时候,她依旧是汾东沈家烂漫的小娘子,沈家与沈南冲都好好的,没有薄情寡义的梁伯彦亦没有会砍人脑袋的裴衍洲!

    她笑着笑着,不自觉便又落了泪。

    “娘、娘子,你真的无事了吗?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实在不行,咱叫道士也成!”喜枝盯着又哭又笑的沈月溪,心中瘆得慌。

    沈月溪起身,却见喜枝一脸惧意地连连后退,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放下一夜的沉思,难得一身轻松地说道:“喜枝你再乱说话,我便告诉孙嬷嬷,你带我去如宴楼听书的事,好叫她罚你。”

    “好娘子!您可千万别告诉孙嬷嬷!”喜枝忙上前讨饶,沈家待下人宽厚,喜枝又自小与沈月溪长大,说话少用敬语——就这事,不知被孙嬷嬷罚了多少遍,罚得喜枝听到“孙嬷嬷”三个字都要打哆嗦。

    “这会儿知道怕了?让你胡乱说话。”沈月溪笑着便去挠喜枝的痒痒。

    喜枝最是怕痒,被沈月溪挠得“咯咯咯”直笑,两个小娘子嬉笑成了一团。

    沈月溪又突然顿住,从前只觉寻常的事,如今看来,这般任意的笑、自由的动当真是得之不易。

    她正色道:“将林大夫叫过来给我仔细瞧瞧也好。”

    即得时光回转,这一次,她一定能完成阿耶的嘱咐,康健平安活到白首,亦要用康健的身子护住沈南冲与沈家!

    林大夫是沈家养在府上的大夫,他来时,沈月溪有些倦意,精神却好得很,不过沈南冲只这一个小娘子,他不敢怠慢,细致诊过脉以后,笑道:“娘子年轻底子好,如今已无大碍。”

    “林大夫,您再为我仔细看看,是否有什么隐疾?”沈月溪问道,要不然怎么会双十年华便发病?

    林大夫茫然之后,又给她重新诊了一次脉,“娘子并无隐疾。”

    “哦……那我,”沈月溪顿了一下,“那林大夫可曾见过浑身犹如针扎般疼着的怪病?”

    “老夫行医多年,未曾见过这等怪病。”林大夫想了想,“许是骨痹之症?只是那是年纪大了、长期劳作之人方会得的,娘子且宽心。”

    “不是,是针扎进肉里的痛,不仅扎入肉里,还扎入五脏六腑,呕血不止……”沈月溪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梁府的那五年,身子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她着实不愿意再去尝那样的滋味了!

    林大夫不甚在意道:“哪有这样的病,娘子又是从哪个说书人那听到的?那些都是编的,不可信。”

    沈月溪见林大夫一脸的随意,抿了抿嘴,许是自己那病真的太怪,当初梁府也请过京都名医,也未见半点起效。

    可是,她好不容易回到康健的时候,总是应该做些什么,又一脸认真地问道:“那我平日里该如何养生,才能长命百岁?”

    林大夫正欲起身离去,却见小娘子板着一张脸满是严肃,他满脸狐疑,眼前这位沈娘子前两日还因着嫌冬衣臃肿硬穿着秋裳而冻出了大病,这会儿倒要养生了?

    “养生之道,无非是养心调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修身养性,清淡为食,强体除疾,你前阵子嫌丑的那套五禽戏便是极好的强体之法……”

    “既如此,还请林大夫每日辰时来教我。”沈月溪点点头,未见半点嫌弃。

    见旁边的喜枝欲言又止,又道:“喜枝也跟着我一起练。”

    林大夫本以为沈月溪是在说笑,却没有想到沈月溪当真领着喜枝来练五禽戏,只是沈月溪自小娇生惯养、四体不勤,打得那五禽戏真的略丑——

    丑得喜枝不忍直视,便是看自家女儿千般好的沈南冲也没法昧着良心夸赞沈月溪。

    “阿月呀,你若是在家实在闲得慌,明日初一,不如去兴国寺烧香祈福,顺便出去走走?”沈南冲委婉地建议道。

    沈月溪点了点头,自己能重生回来,自是得上苍眷顾,感谢神佛自是应当,还要为沈南冲祈福。

    “咳……你那五禽戏就别练了。”沈南冲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阿耶是觉得五禽戏不好?”沈月溪疑惑地问道,“女儿是为了强身健体,若是五禽戏不好……不若我跟着阿耶习武?”

    沈南冲当即说道:“阿耶觉得五禽戏便挺适合你的。”

    第五章

    北风卷起漫天雪,依稀可辨犹如恶鬼的男子冷冷地盯着她,手中满是鲜血的长刀劈开了风雪。

    有什么东西朝着她滚过来……

    她明明不愿去看,脖子却像是傀儡一般一顿一顿地低下去,便见到冷冰狰狞的人头缓缓滚到她的脚边,拖曳出长长的血迹,男子披着冷冽的寒雪,踏着那一地的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她四肢僵硬而无法躲避,喉咙又像被堵塞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那男子将长刀抵在她的手臂上,在她的耳边轻语:“沈月溪,我砍下你的双手双腿,你便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不要——”沈月溪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之色自眼中溢出,便见到了喜枝那张圆润可爱的脸庞。

    “娘子,你又魇着了?”喜枝说道,“你最近总是被魇着,今日去兴国寺定要好好拜拜,去去晦气。”

    沈月溪撑起自己的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无力而发僵,害怕地喊道:“喜、喜枝,我的手废了……”

    喜枝一转头,便见到容貌出众的小娘子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好不可怜。

    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娘子你平日里动得少,昨日练了五禽戏累着了便会如此。”

    “是吗?”沈月溪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梦中被那男子砍去了四肢的关系。

    到了这会儿,梦中男子给予她的心悸才慢慢定下来,沈月溪着实不愿意再去想梦中那个凶残的男子,忙起身洗漱——

    喜枝说的对,且去兴国寺拜拜,如今她重回汾东沈家,与裴衍洲再无瓜葛了,只愿再不必梦到他。

    用过早膳,沈月溪便带着喜枝与孙嬷嬷一道出门。

    周伯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候着。

    沈月溪见到周伯时,忍不住眼角湿润。

    周伯是沈家的大管家,他年岁比沈南冲还要大上许多,是看着沈月溪长大的,这样一位老人最后却是被梁伯彦活生生打死……

    沈月溪一想到前世,眼泪便难以止住。

    “这是怎么了?”周伯见她掉了泪珠子,立刻道,“娘子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每月都有初一十五,娘子少去拜一次亦不打紧。”

    孙嬷嬷瞪了他一眼,这一个两个的尽将小娘子宠得没边,若不是看重沈家在汾东的地位,又加上薪酬颇丰,她都不愿意接这活,所幸沈小娘子虽娇了一些,脾性还是极好的。

    “周伯我没事,只是昨日没睡好,刚被风一吹才落了泪。”沈月溪擦了眼角,对周伯笑道。

    “那娘子要不要回去再睡……”

    “娘子既要拜佛,端的是心诚,哪有再回去之理?”孙嬷嬷轻斥了一声,“喜枝将帷帽给娘子戴好,娘子请上马车。”

    沈月溪糯糯应了一声,接过喜枝手中的帷帽,半透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视线,冬风无情偏要扰乱,吹起她的白纱。

    年轻的娘子忙伸手去拉那有些许倾斜的帷帽,不经意间便看到远处的墙角边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衣衫褴褛,面容模糊。

    见她朝自己看去,少年往墙后一退便不见了。

    沈月溪眨了眨眼睛,回首看向周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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