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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你的全部计划,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你手中一枚棋子,但他依然甘之如饴,为你献祭。”
羽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放声大笑,她笑得浑身颤抖,目眦欲裂,犹如挣扎于九幽百年不得往生的鬼魅。
“你闭嘴!你闭嘴!!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他不可能会知道!”
一番怒吼过后,羽情似发了疯一样冲向裴行舟!姜令妩当即脸色一变,她还来不及思考便伸开双臂挡在前面。
这一举动令裴行舟心中微微震动,他由上而下望着姜令妩纤弱而坚韧的身影,心中漾起别样的情愫,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竟然是想保护自己。
眼看羽情高高举起利刃,一阵天旋地转后,姜令妩被裴行舟稳稳抱入怀中,而羽情便被裴行舟一脚重重踢开,摔入枯草堆中。
羽情哇的一声吐出了血丝,她挣扎着爬到枯草旁,跪下身拨开腐烂的草屑,轻轻抚上阿夏已经冰凉青灰的脸:
“你都知道了,你居然什么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还要......为什么?”
眼泪肆意而汹涌。
她今日掉过许多眼泪,唯有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悲,痛彻心扉的苦。
“滴答,滴答,滴答。”
六月多水汽,突如其来的大雨顺着破瓦片的缝隙落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羽情缓缓俯下身,将阿夏的脑袋靠在自己怀中,她恍惚中又回到那年春夜花灯会。
鼓楼的灯火照亮了夜空,她在河畔放落一盏九瓣莲花灯,虔诚而工整地写下“平安喜乐”四字。
然后看着花灯一路飘飘荡荡,散落一片粼粼波光。
阿梨蹦蹦跳跳,提着一个白兔花灯朝她走来,梨涡晕开笑意。
“阿姐,你看这个兔子花灯好看吗?”
下一个瞬间,她眼前的场景又变了模样。
阿夏步履蹒跚衣着破烂,脏兮兮的手掌捧着一滩果肉泥,鼻尖通红欲哭无泪。
“怎么办,没法吃了……”
她心中隐隐一动,踩着落日余晖向阿夏走来,捡起地上的苹果籽,摆出一个笑脸。
“小弟弟你瞧,我给你变了个笑脸!
人这一生很长,虽然这颗苹果烂了,但是只要种子还在,依旧会有希望。”
“小弟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第20章 阿夏(番外)
一盏豆油灯昏黄而微弱,妇人干瘪的手指用针尖挑了挑灯芯,昏暗一闪而过,屋内亮堂了起来。
这是间潮湿、低矮、逼仄的屋子。
妇人面色愁苦,浑浊的眼珠隐隐有泪光,趁着床头男人不注意,她悄悄拿起一颗苹果,藏入麻布袋中。
“你个败家婆娘,干啥子放果子?!”
呵斥的人正是她的丈夫,男人面色黝黑,一双三角眼透出凶光,随即一脚踹向她。
妇人唉哟一声被踹到在地,苹果咕噜咕噜滚落一圈泥。
男人弯下身子捡起苹果,往斑驳油渍的布衣襟上随意一擦,凶神恶煞地朝内屋瞪了一眼。
“一个跛腿的傻子,也配吃果子?!”
话音刚落,他嘎哧嘎哧大口啃了起来,黄黑的牙齿用力咬着果皮。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孩儿他爹,要不......这事俺们再想想罢?‘’
闻言男人勃然大怒,他抬手将吃剩的苹果核朝妇人头上重重砸去,黏腻的汁液飞溅四射。
“想想想!你还要老子怎么想?!都怨你生了个孽种!十岁还不会开口说话!这个又瘸又哑的丧门星,早知道当年老子就该一把掐死他!活着浪费老子的米!”
男人青筋暴起,脸上干瘪的皮肉纵横交错,挤成狰狞可怖的模样。
阿夏并未睡着,他听到屋外激烈的动静,眼皮都懒得掀开,刚刚那番话,从小到大他听已过无数次了。
他是一个跛子,还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跛子。
一个肮脏惹人嫌的霉点,要掐死便掐死吧!反正这屋子四四方方漆黑一片,与坟墓并无区别。
死了干净才好,他心里默默想着。
睡得迷迷糊糊时,阿夏被人粗暴地从床上拽起。
春风陡峭,可真冷啊,凛冽的寒风顺着每一次的呼吸窜入五脏六腑,他全身血液被冰凉浸透。
大风卷起了荒山落叶,掩盖了一地荒蛮。
男人将他扔至荒山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是良心未泯,他留下一个破麻袋,里面装着几个馒头与衣衫。
幸好那日阿春偷偷跟在男人身后,春去秋来,有了阿春的暗中照拂,被亲生父亲遗弃的阿夏竟在山中苦熬,活了下来。
那一日,阿夏同往常一样,在山中捡些野果子,忽然树林深处中传来了轰然巨响,好似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他循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发现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一颗粗壮的大树压向他胸膛,整个身子都凹陷于泥草中,死死无法动弹。
“救......命......救命......”男人听到脚步声,眼中泛出希望,他虚弱地喊出声。
阿夏拨开丛生的长草,待他看清楚那人面容后,他眼神变得幽深,止步不前。
被大树压住的人,赫然是将他丢弃深山的人——阿夏血缘上的父亲。
“救……我……”男人已经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夏静静地瞧着那人,声音平静而沙哑:
“人人都能轻视我,为什么是你?”
男人瞳孔蓦然放大,惊恐至极,眼前这个阴沉的小少年,竟然是他遗弃的儿子阿夏,阿夏竟然不是哑巴!
他原本以为,阿夏悄无声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可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阿夏在男人身侧放下野果,面无表情转过身,一瘸一拐蹒跚离开。
如同男人当年对他做过的一样。
你说这世界多荒诞,千方百计想要你死的人,却先死在你前头。
前脚男人刚死,后脚母亲病重,族老们欺阿春孤女无依,便强占了房产将她撵了出去。
从此,这偌大繁华的金陵城,多出了两名小乞儿,姐姐阿春,弟弟阿夏。
那是一年中秋,前往城隍庙上香的车轿络绎不绝,阿夏讨到一颗新鲜苹果,红如胭脂,皮亮如珠,散发着甜蜜又好闻的香气。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没注意到其他乞丐同样也咽了咽口水。
很快一群乞丐蜂拥而上,让他交出苹果,可是阿夏将苹果死死护在怀里,他不愿妥协。
那群乞丐面目狰狞,先是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然后又一脚一脚将苹果踩烂。
果肉烂了一地。
看吧,这世间人便是如此,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他半跪于地,干瘪肮脏的双手捧起一滩果泥,喃喃自语着:"怎么办,没法吃了。"
余光中,一个身着月白雪纱霓裳的女子,踩着落日余晖,向他一步步走近。
她长得十分美,是阿夏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人,好像这世间所有美好都降临在她身上。
她的手指纤细凝白,与脏污果泥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将苹果籽一颗一颗捡了起来,摆成了笑脸的模样,两颗做眼睛,三颗做嘴巴。
然后摊开细腻的掌心,笑语盈盈地看向他:
“小弟弟你瞧,我给你变了个笑脸!”
阿夏看着她琼脂玉面,花容似月,又低头瞧瞧自己,破破烂烂,酸得发馊。
他不过是个肮脏又低贱的叫花子,怎么可以对美好生出渴求?
他不自觉佝偻着背,难堪至极,然后就听到三月清泉淙淙的声音:
“你知道麽,人这一生很长,虽然这颗苹果烂了,但是只要种子还在,依旧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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