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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云子心里为这年轻人默哀,不欲在这作炮灰,拱了下手,准备先将正事办了:“夫人可方便了?老朽这便去给夫人号脉。”

    “一会去,她歇下了。”顾衍面色沉静,坐在窗下仔细看黄灯呈上来的细表。

    能睡能吃,估摸着没什么大事,辛扬趁机抓住丘云子:“唉,快看看小爷这两瓶药,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

    说到这事,丘云子面色凝重起来,移过一瓶给辛扬:“这瓶确是蜂毒的解药,涂上两日便可消肿。”

    辛扬一听,顿时眉飞眼笑:“小爷的绝世容颜又要回来了!”

    他又捞起另一只药瓶子,喜滋滋道,“这瓶是不是能让小爷容色更盛的?”

    丘云子老树皮一般的脸上抖了抖,哼道:“能让你面容溃烂、发红肿胀,一刻钟后暴毙而亡。”

    顾衍抬起头,眉目若剑,盯向辛扬手里的药瓶。

    后者直接烫手似的把药瓶往天上一抛,吓得不轻。

    丘云子一口气吊在嗓子口,瞪大了眼,刹那间满面涨得通红,眼珠子险的突破眼眶。

    嘶哑的喉咙口刚蹦出一个音,黑光药瓶已经稳稳当当被长亭抓在了手里。

    丘云子长舒一口气,面色也渐渐平缓下来,手抚着胸口,难得失态地低吼出声:“小心点!这里头的东西洒了一滴你给侯爷干二十年也赔不回来!”

    辛扬挠着耳朵:“小爷能抛就能接。”

    长亭凉飕飕瞥他一眼,把药瓶递给丘云子。

    丘云子宝贝似的揣着这瓶药,他老人家近日奉侯爷的命,古稀之龄还在发奋进取,把十几年没碰的毒之一道捡了回来,当即清了清嗓,点着辛扬的侧额教训起来:“毒是毒,可也是药。先头你来寻老朽时,老朽就觉得这味道熟悉,近日来研究了不少古籍,这里头正是槿上茸炼出来的药液。”

    顾衍起身:“传说中仙琉古国的国花,槿上茸?”

    丘云子微讶:“不错,侯爷也知道?如今只在天葵山上还有野生的,这槿上茸剧毒无比,可若剂量轻些,也是一味药,可解九纱毒。”

    辛扬:“九纱毒?什么玩意?”

    丘云子正要开口,卧房那头隐隐传来一道喷嚏声,他心里突然滚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要开口时,眼前只余一道飘忽的黑影,侯爷人已经到对面卧房了。

    辛越迷糊着翻身,鼻头发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小腹像轧过一排细密的绣花针,疼得仿佛要漏气。

    咬牙吸气时小腹贴上一只大手,脸颊的发丝被轻柔地拢到耳后。

    她哼哼地叫疼。

    顾衍半跪在床上,唇瓣贴到她耳后,拎出汤婆子,手贴在她小腹,一股一股的暖意熨着她,温声哄她:“起来好不好?”

    辛越翻过身对着他,把脸贴到他下巴:“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顾衍低斥,唇瓣贴着她额头,“乖,阿越,先起来,让丘云子给你看看。”

    辛越懵着,感觉浑身又冷又热,不似风寒,倒像是冬日同夏日将她的身子当成战场,扭打在一块,不打喷嚏时倒说不上多难受,一打喷嚏小腹就跟细针轧过一般。

    她在他怀里挪蹭了两下,伸手圈住他的腰,撒着娇不起来。

    万能的顾侯爷不能替她疼,也不敢挪动她,对自己只有人形暖炉功用这个事感到万分懊恼。

    正在此时,外间丘云子的声音响起来,辛越这才不情不愿地撒手。

    屋里清香宜人,碧纱窗下一棵枯枝旁逸横斜,自成禅意。

    辛越伸着手腕,额头时不时有冷汗沁出。

    有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是男女之间常常用来阐述思念之情的酸话。

    这时候一刻号脉,如过三秋,是辛越疼得脑袋发懵时用来分散自己注意的。

    好容易可以抽回手,辛越软成泥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滑着滑着都快落到被子里了。

    顾衍托着她的腰,看向丘云子。

    丘云子微笑道:“无碍,只是中了毒。”

    辛越:“?”

    无碍,只是,中了毒?

    辛越已经够乐观豁达,没想到如今做神医的,竟也有这样的好品质。

    屋中唯一一个不豁达的,恐怕就是顾衍,他把她放平在床上,把汤婆子拎到被子里捂着她,“躺一会,我马上进来。”

    他愈是平静温柔,她反而愈是担心,忍不住说:“丘云子都这样说了,肯定没事的,毒也有轻有重,是药都还有三分毒呢。”

    “嗯,府里什么都有,你会很快好起来,我去看看,怎么让你更快好起来。”

    辛越笑笑。

    但很显然,一个人还能乐观豁达,多半是因为这打击还不够大,对顾衍而言,他无法乐观豁达,是因为这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且再小的事放在辛越身上,多半也要被放几倍大。

    丘云子随顾衍出屋,走出房门,穿过庭院,走出院子。

    四下无人时,丘云子才说:“侯爷,先头您问的那件事,老朽有谱了,您的猜测是对的。”

    顾衍沉默半晌,目光沉痛而寒冽,一贯沉稳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确定?”

    丘云子点头:“是,但现下有一件更要紧之事,夫人这形容,确是九纱毒的症状。”

    辛越误打误撞,有一点没说错,所谓是药三分毒,九纱毒,其实不是一种俗世所认为的奇花异草、怪虫异兽中提炼出来的毒药,它的本质,还是一味良药,名叫九纱丸。

    一个人在服用大剂量九纱丸时,在体内沉下来的余毒无法排出,就叫九纱毒。

    什么时候需要大剂量服用九纱丸呢?通常是一个人忍不了剧痛时服用,比如筋骨断裂啦,烧伤灼伤换皮削骨啦,毕竟——九纱丸是一味镇痛药,且是一味比麻沸散起效快、持续久、且带有毒性的镇痛药。

    而余毒能沉到如今,可想而知,辛越四年前伤势多重……

    顾衍抬头,状似沉静。

    天边卷云浓郁,翻翻滚滚排山倒海而来,一阵大风刮过,忽地有几条柳枝抽打在他身上,力道不值一提,他浑身却剧烈一震,半跪在地,呕出一口浊血,如玉山倾倒。

    丘云子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在他身边放了一只药瓶:“侯爷,保重……”

    顾衍没接,指腹抚过嘴角:“往后……是不是每年春日都会发作一回?”

    “这个说不好,九纱毒确实只在冬末春初,阳气启盛之时发作,只看此次夫人毒发状况,持续天数,便可推测。”

    顾衍站起身,胸口还是一阵一阵的钝痛,哑声:“库里有一盒小鸾黄,能不能用?”

    “正合症状,老朽这便去。”

    顾衍靠在树干上,那些旧年的沉痛,跗骨蚀心的无力,漫天漫地的飞沙碎石,巨大澎湃的炸裂力道,在这一刻,再次从深潭下翻出来,巨浪翻波,打得他喘不过气。

    *

    中毒,且是一种名字听起来便不打好惹的毒,辛越原本不信她的人生境遇竟这般多姿多彩。

    更是不理解她是怎么在顾衍这样的严防死守下中毒的。

    辛扬在她房里坐了小一刻钟,叽里咕噜地说了不少,告诉她这是多年前服用九纱丸留下的余毒,叫九纱毒,要用一瓶叫槿上茸的毒药来解。

    她想的是,取这个毒名的人一定很懒,改个字就糊弄过来了。

    辛扬表示同意,但用一种毒药去解另一种毒药,听起来还是很凶险。

    辛越一边为他的兄弟义气感动万分,一边觉得辛扬着实很没见识。在武道上,他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道理,但在医理上,竟没听说过以毒攻毒,看来他经历得还是少了些,搞得辛越不忍心告诉他,其实圆尾蜂的解药也是从它惯常喜欢的一种毒花里炼出来的。

    但辛越心里有些疑惑,意识迷迷糊糊飘到多年前。

    她没记错的话,九纱丸是她最初在渭国养伤的时候吃的一种丸药,在痛死和余毒之间,陆于渊让她慎重考虑,她当然选余毒,但后来几年都没有感受到什么九纱毒的存在,她都快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真是难以置信,四年前服的药,四年后才知道这余毒的名字,这余毒反应竟是这么慢吗。

    辛越没有机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辛扬正喋喋不休地追问她什么时候吃的九纱丸,如今还有没有,听起来很值钱的样子能不能给他一瓶?

    辛越感觉到他这话出口就要倒霉,果然,下一刻,他连人带帷帽都被长亭丢到了七子苑外。

    “看什么?”顾衍端来一只茶盏。

    辛越盘坐在榻上,解开衣襟,素手纤纤执一柄西洋小靶镜,一抹月缎包裹着两重雪浪,上头粉云正飘过,她抬起手腕,露出一点指甲盖大的红痕,再指指胸口道。

    “看这里,这毒不大正经,不但让人打喷嚏,还让人胸口起红云。”

    顾衍把她的衣裳拉好,扣上圆扣时,俯身轻嗅了一下。

    轻浮至极的动作,他做来却是认真到肃穆的模样。

    辛越不禁心中难过,不晓得世人常说苦难好,苦难使人成长。可苦难有什么好的,它带来的勇敢是被迫的,伤害却是恒久的。

    在往后数十年的时光里,假使他们二人都能活得这么长的话,他都会为她受过的苦难而难过、压抑、自释,再次难过、压抑、自释,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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