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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境遇与造化
“老阮……后来如何了?”
话在嘴里转了几圈,昆五郎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有这一句。
长仪摇头:“有关阮尊师的记载实在太少。他不曾娶妻生子,将家主一职传给族侄后就搬到了别院里隐居,跟过去的只有他那四具人儡,旁的人根本无从知晓他的消息。不过……听说是某天出了远门,后来再没有回到江北。”
昆五郎长长一叹。
长仪沉默片刻,“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不自量力?”
昆五郎抬眼看着她。
“阮尊师的才智、偃术都是当世卓群,这样的天才尚且要在这件事中小心斡旋着,我什么都比他差远了,却还执意搅和进来,又帮不上忙……”
“我不知道。”昆五郎听她说完,想了一会儿才给出回答,“我当时提出那样做,在老阮眼里说不定也是不自量力的送死之举。老阮下定决心要救我之前,说不定也有过同样的怀疑——但没办法,有时候重要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自己知道这件事一定要去做。”
“就像魔族进犯时,那些年轻的弟子不会想自己能在战场上做到什么程度,而是必须把敌军挡在凡人城镇之外。”他默了默,“你先前说得对,这是你的路,我不该阻拦你。”
长仪握紧了手中的偃刀,“我明白,我只担心做得不够好,反而添了乱。过去我总是追逐着阿爹、阮尊师他们的影子,想成为像前辈那样出色的偃师,可现在才发现差得实在太远。我和阮尊师的差距……完全不是靠努力就能追赶上的。”
“那就别追了。”
昆五郎回答得干脆:“你和他根本就不同。老阮是没办法,他境遇不好,想活下去、想出头只能靠偃术,所以他一直拼了命地在逼自己走这条路。你不一样,你有时间,也有机会,大可试试另辟蹊径,他的经验看过就算,不必都照着来。”
“哪能这样……”长仪是听说过的,阮青玄出身不好,最开始只是个不入流的旁系庶子,生母连名分都混不上,族记中压根没有名字。
他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竟然久违地显出几分笑模样:“再说你也不比他差,他费尽心机当上的家主,你不是说放弃就给放弃了?况且——”
“他最后没能完成的心愿,你也替他做到了。”
长仪开始还糊涂:“什么心愿?”
昆五郎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变得柔和。
“……”
长仪慢慢反应过来,一下就低了头,“我那不过是凑巧,算不得什么。”
“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昆五郎的声音很轻,“谢谢。”
……
另一边。
唐榆回到厅中,垂首站在长仪原先的位置附近。
周围再没有旁的人,这下才是完完全全静了下来,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静得让他有种恍然回到仲裁院的错觉。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仲裁院,可以说在那边度过的时间比在家里还要长得多,这事连他亲爹和姐姐都不知道。仲裁院在儿时的他看来就是个空旷、安静的大院子,来来往往的弟子是不少,可个个都板着脸不苟言笑,迎面碰上都没一句寒暄。
但他可静不住。
他那时最喜欢的就是从院子这头嘻嘻哈哈地跑到那头,鞋上一串小小的金铃也跟着叮当作响,顿时就让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当然,仲裁院的长老们很快就能顺着动静找过来,冷下脸给他一通讲训。
不过通常训不了多久,仲裁便会随之赶来,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将这事揭过,然后牵着他慢慢走回房里,路上还会给他讲过去发生在这院子里的故事。
阮家的小妹问他为了什么加入仲裁院,老实说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他亲娘虽然出身道门世家,可惜修为平平,比凡人好不了多少,生下他没两年就因病逝世。他亲爹那时还没坐稳家主的位子,一天天忙得不见人影,能抽空跟奶娘问两句他的近况就已经算难得了。还是长姐看他没人管,搬到了他院里陪他。可她自己还是个小孩,每天也得读书练功,作用实在有限。
族里有些心眼活的,见他周围没人,又是家主唯一的嫡子,就开始动些歪脑筋。
记得有年冬天,他被人哄着爬上了园湖岸边的枯柳,要把风铃往上挂的时候脚下没留神,眼看就要跌进浮着薄冰的深湖中——是来唐家办事路过的仲裁施法接住了他。
仲裁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掌暖暖的很舒服。问清他的身份后,就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学本事,还悄悄给了他一枚仲裁院的传送信物。
亲爹还以为他每天不着家是在哪鬼混,却不知他是通过传送法阵去了仲裁院。
“唐榆。”
他还在心里忆着当年,冷不防听见仲裁在那头喊他,赶忙应道:“哎,您说。”
“为师……咳咳……时日不多了。”
唐榆耷拉下眼皮,没有吱声。
“唐榆。”
“……对不住啊师父,唐榆这名字从小叫习惯了,改成昆榆多别扭啊。而且您是知道我的。”唐榆挠挠头,“我这人最怕麻烦,最怕条条框框的管教。当时跟着您,就是不想在唐家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受什么家主教育。要当仲裁就更麻烦了,再说我也不是那块料啊。”
那头轻轻叹了叹。
唐榆还在接着叨叨:“我看裴岚那小子就挺不错的,您不也夸过他么,转头就让他到梓城当仙长了,这么多年也该历练出来……”
说着说着就息了声,因为仲裁终于从屏风那头走了出来。
修士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眼前走过来的这人还是当年模样,那张酷似他娘亲的容颜看了仍然叫他一阵恍然。
都说仲裁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要舍弃宗亲族门,亲族自然也不会再惦记这个“人”。可唐榆偏偏还记得仲裁已经舍弃掉的、那个尘世的身份。
当年河西崔氏的六公子,崔镝,他的亲舅舅。
大家族里养的孩子都有用处。天赋好的,就当成门面梁柱培养,光大门楣;各方面平平的也不会放着不用,女孩拿来联姻,男孩就拿来填仲裁院挑人的名额,选上了是造化,选不上也不吃亏。
被这么嫁到唐家的女孩没活多久,男孩却有这“造化”成了如今的仲裁。
第178章 遗忘的角落
“獬豸属意的是你。”
仲裁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
唐榆却不看他,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仿佛忽然对地砖上的花纹产生了极大兴趣。半晌才应道:“它看中的是谁,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能管的只有自己的选择,又没规定说它选了我我就必须得应。”
“……休得胡言。”
仲裁轻轻训道。屋外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他身后投下一大片的阴影。
那已经不是属于“人”的影子了,浓郁,厚重,跟墨似的黏稠;模糊的轮廓中依稀可辨认出一个完整的兽形,四蹄,独角,兀自起伏晃动着,无端显出几分狰狞。
唐榆盯着那影子。
就像在和它对视着。
其实这并不是唐榆第一次看见它。
从他拜入仲裁门下,昆镝就一直对他宠得很——或许外人看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严苛教条的那款,但其实昆镝对他们这些小弟子相当宽仁,从不拘着他们做什么。唐榆小时候在仲裁院里跑来跑去也不见他管,带着师弟在公事厅门口点炮仗也不过得了几句轻飘飘的训斥。
但只有两个地方他去不得。
仲裁院藏书阁,和藏书阁底下的獬豸地宫。
不光是他,任何人想进藏书阁都得先拿到仲裁的批文。至于獬豸地宫,那得等到仲裁的交接仪式开始才会用上,还只有新旧两位仲裁有资格进去,其他人从头到尾只能在门外守着听个声。
唐榆是趁着入阁找文书的时候溜进地宫的。
他最开始没想进去。那时他已经有十四五岁,也明了事理,知道仲裁让他取文书是对他的信任,他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脚下的地底传出了动静。
咚。咚。咚。
就好像有谁从下面敲着地砖。
唐榆知道这里头有座地宫,疑心是有谁违背禁令私自闯了进去,立即就想上报,又怕那人趁他喊人的功夫溜走。半大小孩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玩机关又有一手,没多久就让他打开了地宫大门,捋起袖子就打算亲自逮人去。
仲裁院是静,可跟下面比起来,仲裁院里至少还有几分人味。地宫就像是一个完全被人遗忘了的角落,里面的一切只有静静蒙尘的命运,到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人自然是没见着的,只有一片模糊而巨大的阴影在地上微微晃动着。地宫昏暗,他看不清那东西全貌,还以为是闯入者的障眼法,吱哇叫着就冲了上去。
影子蠕动,霎时朝他扑来。
他顿觉眼前一黑,昏迷前只听见有谁说了一句:“你这小娃娃倒是有趣,像他。”
……
后来还是仲裁亲自找过来把他抬回去的,结结实实罚了一顿禁闭抄经,那段时间给他累得筷子都拿不稳。
唐榆想起往事,再看仲裁脚下蔓延出的那片兽影,地宫里那种阴冷、空寂的感觉仿佛又袭上心间,跟蒙了层朽尘似的,叫人心里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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