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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琪兀自不解的时候，男孩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男孩没有抬头，浅色的头发盖住他的眉眼，只能听见孩童闷闷的，少了活力的声音。
崩塌的信仰，被撕成碎片的虚假伪善，让年幼的男孩只敢往最坏的可能想。
此时此刻，他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包括贝琪。
诺恩艰难地呼吸着，断断续续的说：“这……这个世界那么大，我从来……没有走到过尽头。你那么强大，想去哪里都可以，却特……特地让……让我我……把你领到这里来，总……总要做点什么……吧？不论是……刺探消息还……还是什么……总之洞穴就在前面，我已经没用了，不……不是吗？”
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诺恩把自己搂得更紧了，绷直扭曲的触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流着泪的男孩瘦小的身体又打了一个寒颤。
“我……我是被那种东西养大的，和……和你不一样。不……不论你要做……做什么，都不会信任我。”
男孩喘得更厉害了，却喃喃念着“神”的经文：“‘神’……“神”说，我们都是’神’的羔羊。”
即使他的世界被颠覆了，可是过去的那些经历，仍旧在他的灵魂里留下了刻印，那些虚伪的经文仍旧刻在他的心里。
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退去，也许永远不会。
男孩眨眼，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湿漉漉的眼眶里挤出去，“原来我不懂，可是现在我大概懂了。我们的确是’羔羊’。它们……那些东西，就像我们饲养鸡鸭一样饲养我们，到了时间……嗝……到了时间，就会把我们吃掉。让我们训练精神力，也只是为了吃起来更美味……你说过，那些东西喜欢人类的精神力。”
“爸爸妈妈，娜美的妈妈爸爸，尼尔的妈妈爸爸也是，帕克叔叔、艾薇儿婶婶、卡洛琳、弗雷拉、肯特、莱尔、路易斯……许多许多人，大家辛苦修炼，却全部被吃掉了……”男孩抿唇数着。
“是。”贝琪垂眸，把残酷的真实推到男孩面前，没有半点遮掩。
就像猪厂里的猪，最努力长肉的，总是最先出栏，最先被杀掉的那个。
如果努力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只能得到错误的结果。
“这样比起来，被你杀死反倒干净利落，至少我不会成为其他东西的外壳，不会有人用我的样子，去和我……我的小伙伴玩……”
男孩紧紧抓住腰间的望远镜：“……也，也不会，给我这个，为难地听我叫他……”男孩顿了顿，自言自语道，“……或许只是为了摆脱我的纠缠。”
男孩把望远镜从腰间扯了出来，抓了又松，松了又抓，最终把套着细草壳子的望远镜抛在了一边。
他的手上仍旧没有多大力气，套着细草壳子的灰绿色望远镜在乱草丛里滚了两圈便停了下来，男孩却再也没有回头去看。
贝琪低头看着蜷缩在杂草里的一团，像被丢弃了的幼猫。
他发泄般地不断说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在本能地求援，就像幼猫本能的凄厉嚎叫。
贝琪想像得出男孩未说完的那半句话，他曾经叫过“爸爸”，对那具已经被寄生的躯壳。
男孩抬头，泛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祈求地看着贝琪：“可是洞穴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穿的衣服只会让他们恭敬地对待你。”
男孩变幻着词语，规避了“神”这个字眼，同时似乎失去了恭维她的兴趣。
贝琪记得不久之前，这个名叫诺恩的小男孩还称呼她为“漂亮姐姐”来着。
诺恩指着在岩石阴影下玩耍的孩童：“还有他们，那几个孩子还不到三岁，他们的父母刚刚离开。巨石离这里那么远，那些孩子即使看到了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孩视线小心翼翼地扫过贝琪：“……放过他们可以吗？我怎样都行。”
贝琪：“……”
男孩仿佛笃定了她会杀他，眼中藏着献祭般的决绝，仿佛杀了他，就能保全其他人一样。
可这就是他仅有的，无力的挣扎。
在残暴的人眼中，这点祈求，这点卑微不值一提，甚至以践踏生命为乐。
贝琪只是觉得心累，或许还有些心疼，混杂着怜悯。
看着他深藏恐惧的目光，贝琪忽然有点点懂诺恩了，一连串变故中，这个男孩已经如惊弓的鸟，不敢奢求一点善意。
即使他面对的是人类。
贝琪微微俯身，视线第一次与瘦小的男孩平齐，伸手摸了摸他柔软浅淡的亚麻色头发。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成年后贝琪很少接触孩子，几乎没有这样弯下腰来跟孩子讲话的经验。
男孩常年缺乏营养，以至于毛发的质地有些粗糙，全然不能和某个机器人月光般顺滑柔软的发丝相比。
让人忍不住怜惜。
贝琪的目光不自觉柔软下来，低声说：“我不会杀你。”
“嗯？”男孩盯着她，不解，却不妨碍他看向在洞穴外玩耍的孩子们。
“那他们呢？”诺恩又问。
“也不会。”贝琪回答，那些孩子太小，精神力没有开发的幼童，应该不会被德拉比虫寄生。
男孩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本能地觉得贝琪没有骗他。
短暂思考过后得到的结论更让他自我肯定了直觉的正确性：她那么强大，只要她想，就可以杀了他，根本不需要欺骗。
“你还会杀那种东西吗？”诺恩脸上升起了一点期待，夹杂着仇恨和恐惧。
“当然。”贝琪勾唇，没有告诉诺恩即使她不想，德拉比虫也不会放过她。
“D-136号行星是德拉比虫的巢穴，已经不是秘密。不止我知道，其他人类也清楚。”贝琪一笑，确信希尔一定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你们会把那些东西……那些德拉比虫全部杀掉吗？”
幼小的孩童不再把头埋在膝盖上，泛红的褐色眼睛里燃起小小的火苗。
贝琪看见男孩眼底的火苗，清楚仇恨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扎根。
贝琪点头，“只要找到的，都会。德拉比虫是人类的天敌，为了自身的安危我也不会放过它们。”
“我知道哪些人变成那种东西了，我可以告诉你，然后把他们全部都杀光！”孩童笑了起来，畅快的，嗜血的，疯狂的，仇恨的。
男孩的眼底的情绪复杂又浓烈。
“沙沙沙沙……”
听着树叶摩擦的声音，贝琪深深吸了口气，没有想要干预的意思，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
在这个时代，对德拉比虫心怀仇恨或许会让他走得更容易一些。
至少……他的人生有了目标，即使建立在彻骨的仇恨之上。
“人类的战舰很快就会赶来，他们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类，或许会在星球之外展开攻击，即使人类的战舰按兵不动，德拉比虫也不会期待人类放过它们，一定会有行动。”
贝琪抬头，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望向云层渐厚的天空，几个小时前坠落在地面上的战舰残骸，已经让远处的山林燃烧起来，滚滚黑烟隐隐出现在天际。
即使没有战争，不久之后这里也会陷入危险，山火并不遥远，混战却已经迫近，距离她降落在地面上，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以星际航行的速度，几个小时已经可以召集不少战舰。
贝琪淡淡地说：“一旦混战开始，跟无差别攻击没有区别。”
“无差别攻击？”诺恩重复着这几个字，看向一直俯身与他对视的美丽女人，“我们都会死吗？”
“或许。”贝琪不在意地笑了笑。
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惧死亡，这就是贝琪现在的心态。
几个小时前两艘战舰爆炸产生零零碎碎的部件，像天女散花一样喷进D-136号行星的大气层中。感谢大气层中的信号干扰物质，贝琪的驾驶舱混在里面，幸运地没有被虫族探查到，最终贝琪安然地降落在地面，没有被德拉比虫包围。
可是之后情况就尴尬了，不久之后这颗星球就会变成人虫大战的战场之一，机甲的驾驶舱没办法载着她回到太空之外，去到绝对安全的人类战舰之中。
即使联邦有心救她，即使最终有人找到了她，可是没有掩体的情况下，在虫族的大本营里乘坐飞行器返回太空就像万绿丛中那一点红，太扎眼了。
风险太高，怎么想都不现实，贝琪更倾向于躲藏到战斗结束之后。
所以从降落到D-136号行星上之后，贝琪就在寻找能在无差别攻击下保全自己的地方。
诺恩知道的经文上虽然不乏胡编乱造的故事，却透露了一条讯息——大海是虫族的巢穴。
贝琪身上有下潜装备，可是相对于陆地，潜水衣太过笨拙，在海水里她会失去机动优势。贝琪只是一个人，根本谈不上规模优势，如果连机动性都失去了，一旦被德拉比虫发现，她便只是一个被动挨打的靶子。
不能靠近大海，便只能在陆地上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到洞穴里虽然不能万无一失，却肯定比暴露在地表上要安全许多。
贝琪以为近在眼前的危机会让诺恩慌乱，可是诺恩的反应却和贝琪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能把那些东西都杀了，死也没什么。”他说，之后男孩目光偏移了一些，“而且和漂亮姐姐一起的话，似乎更容易接受了。”
贝琪：“……”
这孩子，居然又有心情恭维她了。
不管怎样，那声“漂亮姐姐”让贝琪一直闷疼的心轻松了些许。
不过更容易接受是什么鬼？贝琪可不想死。
这辈子贝琪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连周到体贴的机器人也有一个，正是贝琪两辈子以来的巅峰时刻，享受还来不及，根本不会主动寻死。
诺恩没去看贝琪的表情，男孩瘦削的脸上竟升起了一点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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