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蝴蝶(1/1)

    荔在树林中疾速地奔跑。

    这片土地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听得懂每一声鸟叫与虫鸣的耳语。风景从每一片树叶的缝隙中漏出,因为太过快速而成了分不出形状的黄绿色,敌人在每一个空隙对他进行窥伺,无论他如何奔跑,都摆脱不掉那无处不在的纠缠。

    下身忽然异化成为巨大的蛇尾,墨绿色的长尾扫尽一切障碍,草木山灵纷纷为之让路,荔停了下来,反身回顾,弓起身子,观察着四周,手上开始凝聚起灵力。

    被他一箭射中的敌人很快发现了他的踪迹,打掉了他的长弓,追击上来。他们似是有很多人,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树林中游荡,荔的身上开始冒出冷汗,他觉得每一个方向都有人在看着他。

    他被包围了。

    仿佛镜子被打破,无数幻相诞生,但都有着一样冷酷绝望的面容,白发,红眼泣出血泪。无论他攻击哪一个,都像是刀子劈入水面,毫无用处,而碎裂之处,又开始重新汇集凝聚,产生新一轮的绝望。

    所有努力,不过徒劳无功。荔尝试着攻击每一个靠近他的敌人,却发现都是幻相,而敌人真身所在,仍无法找出。

    灵力凝成的长箭爆射而出,化作千万箭雨散落四方,但因为缺少长弓的护佑,威力较前一箭减弱了许多。所到之处石崩树毁,敌人却仍不知在何处。纷乱的影子逐渐靠近。姜荔心中焦急,将带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长长的呼哨,随后万千叶片尽收,无数飞鸟从林中射出,振翅之声响遍四野,敌人再也无法隐匿行踪。姜荔在原地喘息着,每呼吸一次,被肋骨刺破的胸腔都会剧痛,他等待着、等待着——一道银光忽然袭来,他弯腰闪避,锋利的气劲依然割破了他的皮肤姜荔倒在地上,看见一轮弯月,也变成了血红。

    这,也是幻相吗?

    蛇尾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脖子,耗尽所有空气,颈骨也要折断,姜荔眼前开始阵阵发黑,绝望之下,他的手掌幻化出一根长箭,狠狠刺进去,鲜血迸溅。无数风刃,萦绕在他周围,割破了敌人,也割破了自己。竟是不惜己身,也要同尽。

    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蛇尾消失、鲜血亦消失,所有想象的一切都不见,空林幽寂,万物沉眠,只有一轮圆月,高悬在空,皎如玉盘,洁似冰镜。

    疼痛犹在。

    姜荔坐了起来,环视四方,万籁俱寂。

    只有残留于脖颈上的寒意,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王庭外,郊野中。

    温暖肥沃的南方有着与北地截然不同的风景,沅坐在一道断崖之上,遥望远处的风景。脚下,流水萦绕的绿色草地绵延无绝,九条巨大的水脉分割了大地,远处,高低起伏的姜族王殿如画卷般迤逦不尽,踏歌之声随风传来。他的手中拿着一片绿叶,肥厚的碧色叶片上有着金黄色的脉络,触手丰润,清香柔软,将叶子递到唇边,轻轻一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沅只得失望地扔掉了那片树叶。与高大瑰丽的北地巨石建筑不同,这里的亭台楼阁都精巧而细致,也同样富丽而无用,如同愚蠢又懒惰的姜族人,在美酒和绸缎中浸泡了太久,已经全然忘记了血脉里的野性和生机。

    “是不愿,还是不敢?哼,射伤了洹舅舅,就想这么跑掉吗”

    是姒光那个小家伙的声音,一贯的着急又心切。姒沅抬起手,接住了风中飞来的一只蝴蝶,白色的蝶翼上沾染了斑斑血迹。长睫低敛,嗅闻着那鲜血里的讯息,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放飞了白蝶,姒沅轻轻一跃,便如飞鸟一般跳下了断崖,银白色的衣袖更如鸟翼,掩藏在其中的同色长尾,也在瞬间变换成人类的双腿,落到地上,朝着血腥味源头走去。

    路过三三两两的姜族民居,所到之处,或坐或立的姜族人,都对这红眼白发的外来者投以注目,既是仇恨,亦是畏惧。

    姒沅眸光低敛,走到被人群围着的河岸边。

    “什么事?光。”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少年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爬了起来,弩机指着面前的一对青年男女,气鼓鼓地说:

    “二舅,就是他射伤了大舅舅”

    青年有着一头极短的黑发,眸子又深又亮,肤色微黑,鬓边绘着青色的刺青。此刻嘴唇紧抿,目光不善,紧紧护着身后一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一支带血的断箭正插在他们面前的土地上。

    “是你?”修长的体态,健壮的身姿,赤裸的腰间还带着一道血痕,姒沅想起那个在林中出没的姜族勇士,对方仿佛豹子一样轻盈,敏捷而有力结合起女子的衣饰和周围姜族人愤怒的眼神,这必是姜萝无疑了,而这人自然是

    “你叫什么?”姒沅问。

    “哼。”断箭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滚!”

    “你凭什么不接受我的挑战?”姒光问。

    “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挑战?”青年反问。

    “就凭我不服!你一定是用了诡计,才伤到了洹舅舅!”姒光叫道。

    “你服不服关我什么事?”姜族青年冷漠地说。

    “你!”姒光举起了弩机,却被姒沅拦住。他们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姜族人。

    多数人身上还带着伤,或者互相搀扶着,但眼神都和刚才的青年一样,冷漠,带刺。如果说刚才戴着面具的姒光,人们还不知道他是谁,但当两个一摸一样的白发之人出现,其中一个还带着明显的王室红眼时,姜族人岂会认不出这外来者?

    姒沅捡起那支断箭,精美的银色小箭被人用蛮力折成两段,整齐的断口粘着血迹。这弩机是在外远游的泷给光带回来的礼物,用非常坚硬的稀有材料制成,每一支都很珍贵,难怪小光如此着急。

    “姒族之人,就是这样输不起吗?”

    姒沅抬头一看,刚才那对男女早已不知去向。人群依旧紧紧围着,而不知从谁而起,有人首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滚出去!白尾!”

    “蛮族!滚!”

    “杂种!滚回老家去!”

    姒光涨红了脸,面上阴狠之色又起,却被姒沅按住了肩膀。他清冷的脸上亦是冰霜,说:

    “光,回去吧。”

    “二舅舅”

    “回去。”姒沅目光坚定。

    走远之后,姒沅回首望去,人群已经散去,而那股拒绝的力量仍在。

    这,便是姜族?

    “是姜萝的兄长,姜荔。”坐在案前的姒洹淡淡道,他赤裸着上身,宽阔的肩膀上却绑着厚厚的绷带,血迹渗出,“是他射伤了我。沅,你做得没错,小光太胡闹了。”

    姒光撇了撇嘴角,满不在乎:“真不懂我们还在等什么?季姜那个老太婆脑子进水了,我们杀进去,烧光她的宫殿,抢走她的女儿,把他们的男人统统杀光诶二舅你干嘛打我”

    家里缺少女性长辈就是这种坏处,孩子都傻了“战场之上,各为其主,无对错之分。既已停战,私下里,又去找人家寻仇,小光,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姒洹说。

    姒光还想说什么,姒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吭声了。把姒光打发出去玩,姒洹提着一支笔,盯着面前展开的丝绢许久,未着一字,也未抬头,说:

    “见到姜萝了?”

    “未曾。看不清面容。只见到了姜荔。”

    “听说他们是孪生兄妹,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姒沅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案几上,灰白色的长发倾斜而下。

    “大哥?”

    面前的两名男子面容上有种奇异的一致,但又各有特点。他们身材修长又充满力量,白发红眼,长尾亦是泛着光泽的灰白色,是典型的姒族血统特征。

    “姜芸年纪较小,比较好掌控,而相对于姜萝来说,季姜答应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但是”姒洹看着姒沅,“‘她’有可能成为我们之后共同的妻子,母亲表示,还是尊重我们的意见。”

    “不过”姒洹笑了笑,“这里有一位爱女心切的父亲,试图左右我们的选择。”

    帐篷一角,堆满了许君送来的珍贵礼物,珠玉满盈,而这位父亲的恳求便是——不要选择他的女儿!为此,他可以答应他们任何要求,包括出卖姜族的利益。

    “你有什么想法,沅?”

    姒沅摇摇头:“并无。”

    “既是如此”姒洹提笔在丝绢上写下一个“姜”字,“无论选谁,姜荔必须死。”

    “为何?”

    “如果选姜萝,我不会给她再留下牵挂;如果选姜芸,我亦不会给姜族留下再强大的可能。”

    不要给你的敌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沉溺享乐的姜族上层不堪一击,他们的进攻势如破竹,然而,却偏偏遇上一个敏捷而又聪颖的对手,一手姜族传承的箭术出神入化,也是唯一一个让姒洹受伤的人。可以想象,姜族荣光之时,这样的箭术可以让他们所向披靡,可惜现在,有多少个姜族人能拉开这样的弓了?姜族虽式微,但到底还是留下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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